一陣驚雷。
在這氣溫逼近零度的冬夜,這一陣由遠及近的滾滾雷聲讓人心頭發顫,空氣中膠著的濕氣穿過窗戶的縫隙而來,堵著喉嚨,叫人喘不過氣。
十點整,女人正坐在客廳里的沙發上撥弄手機。
此時正是智能手機剛剛普及,很多社交軟件如微博、QQ都開發了手機版,女人對這些嶄新的事物充滿新鮮感,一邊嘗試著使用這些軟件,一邊享受著周末最后的悠閑時光。
女兒已經安然睡下,丈夫正在書房繼續工作。
隨著驚雷的落下,她的耳邊傳來一陣女兒的哭泣聲。
女人嚇了一跳,她以為女兒被雷聲驚嚇到了,立刻扔掉手機沖進次臥。
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正坐在床上哭泣,見到媽媽進來,立刻撲進她的懷里。女人輕拍小女孩的后背,溫柔地勸慰道:“乖,媽媽就在客廳。是不是被雷聲嚇到了呀,不要怕,這是正常的自然現象。”
說完這句話,女人自己都猶豫了一下。
女人小時候聽過一句民間俗語“冬天打雷雷打雪”,其實意思就是說冬天打雷比較罕見,會造成長時間的雨雪天氣,氣溫太低,不利于農作物的成長,甚至還會凍死家畜,因此被認為“不祥”。
“我沒有怕打雷。”小女孩哭哭啼啼。
女人微笑道:“那是為什么呀?不敢一個人睡嗎?”
小女孩點點頭,低聲說道:“我剛才做了一個很恐怖、很恐怖的噩夢。”
女人釋然,“噩夢都很恐怖,媽媽也經常做噩夢,不是被鬼追就是被蛇咬,沒事啦!醒來就沒事了。”
小女孩沉吟許久,搖了搖頭。
“不是?”女人逗弄女孩,“那是什么?是不是爸爸媽媽不要你了呀?”
小女孩的視線移向女人的身后,臉上閃過一絲驚恐之色。
女人一回頭,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站在門口,他的半張臉被陰影籠罩,女兒床前的臺燈光線不足,這讓他的神態看起來有點陰晴不定。
女人啞然失笑,“是爸爸揍了你一頓嗎?”
男人也走進房間,他望著女兒的眼神充滿著溫情,男人在女兒的床邊坐下,揉了揉她的頭發,笑道:“是不是念書成績不好,挨罵了呀?”
小女孩垂下頭,“不是。”
女人笑道:“好了啦,媽媽陪到你睡著為止好嗎?爸爸壞,不準爸爸陪。”
男人也附和道:“好好好,爸爸出去、爸爸出去。”
待到男人離開臥室并帶上房門,小女孩異常嚴肅地對母親說道:“媽媽,我剛才夢見爸爸殺死了我們。”
女人頓時一愣。
窗外雷聲滾動,聽起來有點悶,像是在醞釀一場驚嚇。
男人就站在客廳里,隨著雷聲的逼近,他一動不動,臉上的表情愈發猙獰。
****
我是一名專職作者,獨自運營著一個名為“云間恐懼文庫”的公眾號。
“云間”是我目前居住地的別稱,使用這個名稱,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優化SEO,顯得非常“官方”,便于喜好懸疑恐怖類讀物的讀者搜索到我的公眾號而已。
三年前,我畢業于本市一所以文科著稱的大學,本來很有機會去一家世界知名的時尚雜志擔任編輯。當時我無論與人事經理還是部門主管都相談甚歡,一面二面均非常順利,就等著簽署畢業生三方協議了。
在這臨門一腳的關鍵時刻,發生了一件事。
這件事不單令我失去了這份時尚編輯的工作,還讓我在業內再無發展可能。
既不能在相關行業內立足,我又不想做個普通文員,于是便索性開始創業,運營公眾號。起初很艱難,因為唯一的作者就是我,為了保持更新頻率,我需要積累大量的文章,可以說開頭的半年時間,耗盡了我的腦細胞。
所幸我唯一的親人——外婆十分支持我。
一年前,我用筆名“沉璧”撰寫的以女性犯罪為主要題材的一系列懸疑小說“陰獸”大獲好評,不僅收獲許多打賞,也有不少小有名氣的其他故事類公眾號或者app付費轉載,我總算可以在經濟上稍稍松一口氣。
但是,更嚴重的考驗接踵而來。在休息了一段時間后,我竟然才思枯竭了。
所謂“憤怒出詩人”,之前我的心里堵著一口氣,不忿的情緒急需一個發泄的出口,因此各種光怪陸離的故事在我的腦海里層出不窮,靈感源源不絕。
現在經濟稍稍寬裕,我心情一輕松,居然感到腦袋空空,半天寫不出一個字。
為了盡快走出這樣的困局,我一方面在公眾號上開設了一個小品專欄,保持一定的熱度;另一方面我公開向讀者征求小說素材,我向讀者保證,我會在小說中隱去真實情況,僅保留一條引發故事的線索,并且在小說完成后給予一定的報酬。
很快,我收到了不少讀者郵件,絕大部分都乏善可陳。直到那一天,有個署名為“潘琰”的讀者發來郵件,內容只有簡短的幾個字:
“我是本市一二六人倫慘案的幸存者。”
一二六這幾個數字讓我覺得有點熟悉,上網搜索“一二六人倫慘案”后發現,這是發生在十年前的一樁重大刑事案件,當時流傳甚廣。不過那時候我才十四歲,正在經歷一場影響至今的人生噩夢,因此對這件事毫不關注。
十年前的一月二十六日,春節前三天。晚間十點二十九分,時年三十九歲的男子潘俊文突然發狂,先是用沙發靠墊悶死女兒潘琰,隨后再拿起廚房的切肉刀將妻子活活砍死,最后面對警方的包圍,他用同樣的刀具割喉自殺。
現場極其血腥,一個湊熱鬧的鄰居只向客廳里看了一眼,就立刻吐了出來。
本來大家以為潘琰已死,幸虧她只是一時氣閉暈了過去,因此逃過一劫。
潘俊文殺人的原因成謎,只因他平時素來以好好先生、疼愛妻女的形象示人,坊間流傳最多的就是他中了邪。還有人說他們當時住的屋子是一間兇宅,肯定是被束縛在宅子里的鬼想要找替身。
一時眾說紛紜,這樁案子一度成為眾多靈異論壇的熱門話題。
而現在,如果我能揭開潘俊文殺人之謎,我的公眾號一定能脫穎而出。
潘琰今年十八歲,正在本市一所二本念大一。
她長得很清秀,一頭清爽的短發,有點某個當紅日本少女明星的風范。只是在眉宇之間,她總有點難以言喻的陰郁,看人的時候也是帶著點偷偷打量。想來也是,經歷過這種人倫慘變,她能順利成長到大學也不容易了。
我們在潘琰就讀大學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見面,她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想,你應該已經在網絡上看到相關的報道了吧?”
“大致有所了解。不過網絡上眾說紛紜,什么說法都有。”
潘琰閉了閉眼睛,“如果我說,事情的真相與新聞報道截然相反,你信不信?”
我頓時一愣,“相反?什么意思?難道兇手不是你的父親,而是另有其人?”
十年前,潘琰八歲,剛上小學二年級。
那是一個又濕又冷的冬夜,潘琰差不多九點半入睡。突然,她被噩夢驚醒,在她醒來的瞬間,窗外傳來一陣悶雷,就像是惡魔在她的耳邊發出的嗚咽。
那個噩夢太恐怖、太可怕,潘琰禁不住開始哭泣。
“我夢見爸爸變得很可怕,他用雙手死死掐著我的脖子,直到我氣絕身亡為止。”潘琰面無表情,只是手里拿著攪拌棒,機械似的拼命攪動著面前的咖啡。
母親聽見潘琰的哭聲,就立刻沖了進來,她誤以為潘琰害怕打雷,就不斷地安慰女兒。此時,父親潘俊文也進來查看情況。
“我看見父親就這樣站在門外,他并沒有走進來的打算,而是就這樣站在門外冷冷地看著我們。半邊身子隱沒在陰影里,眼睛卻發著冷酷的兇光。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父親,他似乎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而成了一頭野獸。”
但這種可怕的表情十分短暫,短短幾秒鐘,父親已經微笑著走了進來。但潘琰想到噩夢依舊心有余悸,對父親有些抵觸。
母親笑著趕走父親,答應陪著潘琰,直到她順利入睡為止。
就在這時,潘琰先是聽到一陣雷聲,夾雜著客廳里的座機電話鈴。電話鈴只響了一下,可能被父親接了起來。
潘琰將噩夢悄悄告訴母親,她看見母親的表情明顯愣了一下,隨后瞳孔開始收縮。
“你夢見爸爸掐著你?”
母親露出僵硬的笑容,嘴角抽動,像是一個假人。
隨后,母親尖尖的手指按在她的脖子上,嘴唇貼近她的耳邊,低聲說道:“是不是這樣掐的?”
一陣驚雷滾動,潘琰覺得頭腦發脹、呼吸困難,意識開始混亂。
父親猛然推開房門,反手一記耳光打在母親身上,這下力氣好大,清瘦的母親當即從床上滾到地板上。
“父親將我提出房間,扔在沙發上。”潘琰雙唇顫抖,手也在發抖,攪動得杯子里的咖啡不斷飛濺出來。
“我看到母親瘋了似的用各種東西敲打父親,我很害怕很害怕,下意識地拿起沙發上一個靠枕遮住臉。我緊緊閉著眼睛,死死摟著抱枕,呼吸開始變得困難,不知不覺就失去了意識。等到我醒來后,已經身在醫院。當時我才八歲,警察啦社工啦只簡單地問了我幾個問題,說父母不幸去世,并沒有告訴我詳情。直到幾年后,我才在網絡上看到這起案件的報道。”
我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這與網上的報道大相徑庭。
“你的意思是說,真正想要傷害你的人是你的母親,而你的父親其實是想要救你?”
“沒錯。”潘琰肯定地說道,“其實在此之前,母親就已經很不對勁,有嚴重的暴力傾向,還總說家里藏著一個女人。”
“等一下。”
我打開手機,翻出一些相關報道,“如果你的父親是為了救你而誤殺了你的母親,他又為什么要自殺呢?”
潘琰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我不希望我的父親被誤會是個殺人魔,我必須把事實的真相說出來。朱小姐,你會幫我寫的對嗎?”
我不答反問道:“其實,你本身就是事主,完全可以把這件案子的真相告訴警方,或者透露給媒體,為什么一定要由我來寫呢?”
潘琰凝視了我一會,不知為何,我覺得她的眼神十分空洞,她的眼底充滿著迷茫。
良久,她仿佛回過神來般說道:“前段時間,我聯絡過警方。但是我的父親殺死我母親是事實,他當著警方的面自殺也是有目共睹,所以我說的真相對結案并沒有影響。”
我點點頭,“那你有沒有想過找媒體?”
潘琰沉吟道:“我想過。但是……如果要找一個局外人來寫這個故事,我希望是你。”
我微微有點訝異,“哦?”
“我……關注了你的公眾號很久。”潘琰輕輕地說道,“我一直在看你寫的‘陰獸’系列。明明是柔弱的女子,為什么會犯下殘酷的罪案呢?這讓我想起我的母親,原本那個溫柔、和善、說話輕聲細語的母親,怎么就會想要掐死我呢?”
她端起咖啡杯放在唇邊,又放回桌子上。
“或許,女子一旦成為野獸,會比男人更有隱蔽性吧!朱小姐,如果你擔心爭議,我可以寫一份授權書給你。寫下來,趁我還記得真相!”
這句話讓我愣了一下,“還記得真相?什么意思?你會忘記嗎?”
潘琰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笑而不答。
雖然我對一二六慘案十分感興趣,也得到了當事人的第一手資料,潘琰敘述算得上是這個案子的一大反轉。但這些材料如果用于創作還是略嫌少了一些。當然可以通過發散思維進行創作,但我總覺得如果只是經由我個人的想象,那就失去了選擇真實案例的意義。
我完全可以杜撰一個恐怖的殺人案,何必要借著一二六的名頭呢?
第二天,我來到一二六慘案的發生地——本市永華大道97弄1號101室。這里是一個建于00年代的小區,設施都保養的很不錯,地面也很干凈,能看出小區物業的用心。
潘家夫婦死后,這間公寓就由潘琰繼承。由于潘俊文父母早亡,自己又不是本地人,可以說在本市幾乎沒有親戚。
聽潘琰說,慘案發生后,她被送往醫院,而后就直接去了現在的監護人表姨媽家。公寓鑰匙一直在她這里,但她十年間從未回過家。這里不再是家,而是惡夢工廠。
站在樓外,我可以看到101室廚房的窗戶,長期沒有住人的關系,玻璃窗上布滿了灰塵,我踮起腳向里張望,只看到灰蒙蒙的一片。
“你是誰啊?為什么看101室?”有個尖利的聲音響起,我一轉頭,只見是個五十開外的中年婦女,一手提著一個購物袋,一手拿著一把鑰匙,正站在底樓門棟的防盜門前,用警惕的眼神盯著我。
我一時有點慌神,趕緊想了個借口說道:“我……我是X大的輔導員,潘琰是我的學生,她曠課了幾天,我就找了聯系簿上的地址過來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那女子“哦”了一聲,“原來是找那個女孩呀。她十年前就不住這里了,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你有她的聯系方式嗎?”料想鄰居不會有,不過問總要問一聲,顯得比較真實。
那女子呵呵一笑,“老師你貴姓?”
“我……我姓朱。”
“哦,朱老師。101室男女主人死了之后,那女孩就去了親戚家呀,后來再也沒見過。她聯系方式寫這里?呵呵,看來親戚也不怎么待見她。”
我趁機多問幾句,“太太,你一直住在這里的嗎?”
“是啊,托潘家的福,我在這里住了將近二十年了,估計以后也會永遠住下去。”
我愣了下,“為什么這樣說?”
那女子指了指另外一側的廚房窗戶,“我就是住在隔壁102室的,自從101室發生那件事之后,在外人眼里,整棟樓都成了兇宅。我兒子說,網上全部都是各種捕風捉影的傳說,說的可嚇人了。我們這里明明地段、戶型都不錯,就是因為潘家人,弄得整棟樓賣不出去,更不必提我們就是一墻之隔。”
“潘家的案子,真的那么可怕嗎?”
女子冷笑道:“豈止可怕,簡直就是災難之家。”
我從女子的眼中,隱約看到了報復的快感。潘家慘案導致她的房子無法出售,幾乎被困死在這棟“兇宅”之中,那么遇到聲稱潘琰輔導員的我,多說幾句壞話也是在情理之中。
這棟樓的結構是一梯兩戶,共六層十二戶人家,戶型基本都是90平米左右的兩室一廳。當初本市還沒有進行違章建筑的大規模排查與整改,所以一樓幾乎家家戶戶都搭建了天井,將之變成另外一個房間。
102室與101室整體平行,兩個主臥僅有一墻之隔。
102室女主人鄭太太將我迎進了屋子,環顧四周,我想我對當時的案發情況大致有了一個基本概念。
鄭太太遞給我一瓶純凈水,說道:“不是我馬后炮,101室早晚要出事。那時候不出事,現在也要出事。”
我好奇心起,“為什么這樣說?”
“101室慘案發生后,很多記者都來采訪過,都說潘先生對潘太太下手這么狠,多半是被戴了綠帽。還有人說他連女兒都殺,說明潘先生懷疑女兒不是他親生的。”
我點點頭,這些說法我在網絡論壇上都看到過,也是一般夫妻之間發生兇殺案之后,旁人首要想到的理由。
“那鄭太太你怎么看呢?”
鄭太太冷笑道:“出不出軌我不能確定,不過那時潘太太鬧得很兇,一直說看見屋子里有個女人,還幾次捉奸,當然都沒找著啦!我看呀,他們家就是被詛咒了!”
我想起她剛才言之鑿鑿將101室稱之為“災難之家”,立馬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鄭太太壓低聲音說道:“你知不知道,潘先生的老丈人,就是那個什么中學的校長,就是死在天井里的?”
潘俊文并非本市人,大學畢業后在本市一所中學擔任化學老師。他的岳父姓趙,是該中學的校長。趙校長十分器重潘俊文,還把女兒嫁給了他。
潘俊文父母早亡,婚后與岳父岳母住在一起。
潘琰出生后,他們將天井改建為一個臥室,緩解居住壓力。不久岳母去世,岳父獨自一人住在擴建的房間里。
按照鄭太太的說法,不知從何時開始,趙校長變得神神叨叨,整天說些不知所云的胡話,外人如果搭訕幾句,他還會發怒。這讓一墻之隔的102室苦不堪言,溝通無果,老頭還會變得狂暴,更加瘋狂地敲打墻壁。
終于有一天,趙校長在天井自殺。
“他死的時候很可怕,雙手把眼珠子都挖出來了。”
鄭太太邊說邊輕撫著胸口,回想起當初的情形,仿佛心有余悸。
“這個……潘琰倒是沒有和我提過。”
鄭太太想了想,“我記得老頭死的那年是……對了,是2006年,那一年我家兒子剛好中考,所以印象很深。當時那小女孩大概才兩歲?當然不知道這種事啦,父母肯定也不會主動告訴她。”
父母自相殘殺、外公自盡挖眼,看來101室被稱之為“災難之家”真是一點沒錯。
臨走時,我正面面對101室,門前還貼著一張倒著的福字,這么多年居然還在,只是色澤褪去,顯得尤為詭異。
這時,我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那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我在想該不會又是什么貸款之類的推銷電話,正準備掛掉,卻不小心誤了接聽鍵。
“請問是朱成碧小姐嗎?這里是市一醫院,請問你認識潘琰嗎?”
我頓時坐直了身子,“發生什么事了?”
“潘琰現在的狀況有點……復雜……我們暫時找不到她的親人,只在她的錢包里發現了你的名片,所以能否請你立刻過來一趟?”
潘琰是在一家快消服裝連鎖店里忽然立足不穩,隨后倒地不斷顫抖。店家以為她癲癇發作,立刻叫來了救護車送去醫院。
當我趕到的時候,她正躺在急診病房里,大約是已經經過了一定程度的治療,她的情緒很平靜,只是我注意到她的雙手手指還是有些微微震顫。
“初……朱小姐,你……來了。”
我愣了下,意識到她舌頭打結,有些口齒不清。
“這是怎么回事?”
潘琰苦笑道:“不知道。突然我就站不穩了,好像地震一樣。大概……大概我的腦退化癥提前了吧!”
腦退化癥?我大吃一驚。
三個月前,潘琰有過一次嚴重感冒。康復后,她的精神狀態一直不佳,脾氣暴躁,一點小事就會引發她的爆點。同時她開始不容易入睡,記性變得很奇怪,過去的事情比當下的事情記得更清楚,時常莫名就縈繞心頭,嚴重地影響了她的學習生活。
經過一系列的診斷,醫生初步得出一個讓她無比震驚的結論。
“我得了腦退化癥。”潘琰的語氣很平靜,貌似已經接受了這個結果,她還自嘲道,“據說,腦退化癥只是老年癡呆的另外一種比較好聽的說法。本質上都是腦部萎縮,不可逆。”
“怎么會……”望著眼前年僅十八歲的少女,我不知該如何開口。
“所以我才想趁著還有記憶,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朱小姐,你寫完故事了嗎?能給我看看嗎?”
說完,她稍稍歪著腦袋,開始凝視著我。
她那直勾勾的眼神讓我覺得很不舒服,我忽然有點相信她得了腦退化癥,因為她的眼底深處,就像是一團霧、一片空白,我無法感受到任何正常人的情緒。
“還……還沒,我還想多了解一些細節。”我結巴著回應道。
她對我努了努嘴唇,示意我去取放在椅子上的挎包。
“里面有個隔層,隔層里有把鑰匙。”
我依言取出鑰匙,問道:“這是你寢室的鑰匙么?是不是要我幫你取點換洗衣物?”
潘琰搖搖頭,她的手顫抖得更厲害了,似乎用盡力氣才能令吐字稍微清晰一些,“這是我家的鑰匙……就是我真正的家。事情發生后,我一次也沒回去過,因為我害怕……朱小姐,我把它交給你,如果你有需要,可以去看看。”
“好,我先收著。”
潘琰的視線移向窗外,不知道是在對我說還是自言自語道:“朱小姐,你寫的‘陰獸’系列怎么不更新了呢?我還記得那個故事,那個說出真相后被所有家人唾棄的女孩子,她最后失憶了對嗎?失憶了也好,那是嶄新的開始。”
她說的是“陰獸”系列中的一個名為“虛無之匣”的中篇故事,一個女孩子尋找失去的記憶,最后發現是因為自己不顧所有親人反對,堅持說出真相,卻承受不住壓力而自殺未遂才導致失憶的故事。
潘琰是把自己當作那個女孩了嗎?可能是。記得她說過,父母死后,她母親的表妹就成了她的監護人,她說出的真相一定會令母親方面的親人感到痛心。
但……真相就是真相。
臨走的時候,一位醫生叫住了我。
“不好意思,我想問你和潘琰是什么關系?”
我略一猶豫,“嗯……我們是朋友。”
那醫生點點頭,“是這樣的,我們已經聯絡到了潘琰所在的學校。不過校方表示暫時聯系不上潘琰的親屬,請問你能找到潘琰的家人嗎?”
我遲疑著答道:“這個……潘琰的父母都已經去世了,她應該還有一個遠房表姨媽,不過不保證能聯系上。”
“潘琰的情況很復雜,必要時需要她的親屬簽字。”
“不是腦退化癥嗎?”
醫生沉吟道:“她的情況和腦退化癥的確很像,但是她最近表現出來的癥狀卻又不僅僅是腦退化,具體還要等我們為她做詳細檢查才行。”
不止是腦退化?
我忍不住問道:“那還有什么其他可能性?”
醫生搖頭,“不好說。”
晚上十一點半,我站在永華大道97弄1號門棟防盜門前,大氣都不敢喘。
雖然我現在有101室的房門鑰匙,卻沒有新安裝的防盜門鑰匙。正在思考該怎么進去的時候,有個外賣小哥提著一盒東西走了過來,隨手按響了某個樓層的對講機,用很不耐煩的聲音說道:“外賣!”
“嘭”地一聲,防盜門打開了。
我跟在外賣小哥的身后,快速閃進門棟。
小哥蹬蹬蹬地上了樓,我站在101室門前,頭頂的感應燈閃了閃,亮了又暗。我鼓足勇氣,把鑰匙插進鎖孔,用力一轉。
十年未曾打開的房門發出一陣刺耳的響聲,我生怕驚擾了隔壁,硬是將身體擠進才打開三分之一的房門里。
我不敢開燈,提前準備了一枚小手電。
進門便是客廳,也是血案發生的地方。
潘琰出院后就住在表姨媽家,此后從未回過101室。自警方調查取證之后,這間公寓就再也沒有打開過,一切場景就和十年前的那晚一樣。
地上斑斑血跡已成黑色,沙發上橫七豎八有三四只抱枕,都已經落滿灰塵,不知道那只差點悶死潘琰的抱枕是否也在其中?或者被警方當作證物帶走了?
網絡傳言,潘俊文先是將女兒按在沙發上用靠枕悶死,然后用一把非常鋒利的切肉刀將妻子捅死。由于案發地就在一樓,1號樓又距離小區出入口很近,所以潘太太的呼救聲很快引起了鄰居以及保安的注意。差不多僅僅十分鐘,警方就趕到了現場。
警方剛剛破門而入,就看到潘俊文正對著房門,用同樣的刀具割喉自殺。
地上有兩個白色人形,那是警方用來保留死者被殺時的尸體形態。一個距離沙發近一些,身體蜷曲,應該就是潘太太;另一個靠近門口,呈大字型,應該就是自殺的潘俊文。
今天好冷啊。
我緊了緊圍巾,小心地避開地上干涸的血跡,來到一間臥室。這個房間不過十來個平米,床上粉紅色的被子半掀,床頭還有一個很大的泰迪熊,這應該就是潘琰的房間了。
我閉上眼睛,開始回憶她的敘述。
就在那天晚上,她被噩夢驚醒,緊接著一陣悶雷。
然后潘太太進來安慰她,潘先生則站在門外。
電話鈴聲。
是的,她說過,母親準備掐死她之前,她聽見電話鈴聲。
我來到主臥,這里倒是十分整齊,除了落了點灰,一切都是井井有條。寫字臺上放滿了各種教輔書與學生的作業本,看起來案發時潘俊文本在批改學生的作業。
我隨意翻動著抽屜,在寫字臺右手邊的第一個抽屜里看到一支手機。
十年前正是非智能機與智能機交接的時間段,這是一支非智能的摩托羅拉手機,充電器也在抽屜里。
我本以為這里早就斷了電,誰知插上后手機竟然出現正在充電的標志,或許是潘琰一直在繳納電費的緣故吧!
趁著充電的檔口,我又來到了天井。
原本同小區里其他一樓住戶一樣,潘家也將天井封了當作一個臥室。隔壁鄭太太說過,這間臥室住的是潘俊文的岳父。后來老頭自殺身亡,他們又將天井回歸原樣,還在周圍砌了一圈當作花壇,種了不少花卉,只是如今十年過去了,花卉早就枯萎凋謝,反而雜草叢生。
突然,雜草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將我嚇了一跳。
我將手電照過去,原來是一只野貓不知在扒拉什么,被光線射到后,它也嚇了一跳,立刻從圍墻一側的缺口逃了出去。
幸虧通往天井的玻璃門完好,否則101室就是野貓的天堂了。
野貓逃走后,我看到它正在撕咬的像是一只塑料袋,里面像是裝著什么東西。
我強忍著貓尿的臭味,將塑料袋從泥土中扯了出來,發現東西很厚,用牛皮紙包裹了好幾層。從發現地點來看,應該是有人將這包東西埋在花圃中,后來無人打理,被野貓扒了出來。
我將牛皮紙一層又一層地打開,意外發現居然是一張身份證和一張照片,它們被一疊黃色的薄紙包著,仔細一看,這些黃色的紙張居然都是符紙!
類似朱砂的紅色顏料在符紙上畫著一些怪異的符號,身份證上的名字是羅耘,出生于1950年,出生地在外省Y市石井縣。
照片上是兩個二十多歲的男子并肩而立,背景看起來像是一所大學。翻過照片,非常端正的字跡寫著:羅耘與偉強,Y大留念。
是誰把這些東西埋在土里?符紙是什么意思?鎮壓鬼魂嗎?
我感到一陣涼意,立馬返回主臥。
這時候那支摩托羅拉手機已經充了三成電量,我點開通話記錄,想看看最后一個電話來自何方。
那是一個座機號碼,區號是051X,并不是本市的電話。
這支摩托羅拉的電話卡肯定已經不能使用,我將這個座機號碼輸入到我自己的手機上,現在已經是凌晨,就算撥打過去估計也不會有人接聽,雖然這樣想著,我的手卻先腦子一步按下了撥打鍵。
只嘟了一聲,電話接通了。
“這里是長盛檢測集團,請直撥分機號,查號請按零。”
就在我愣神的檔口,外面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隨后房門“咯咯咯”地打開了。我一驚,想要從天井逃出去,結果剛來到客廳,就和一個人撞了正著。
“站住!你是誰!”
一道光束照在我的身上,緊接著客廳里的吊燈亮了。
在我面前的是一男一女,男子大約三十歲左右,高聲叫道:“我是市警局警官,你是誰?偷東西嗎?”
聽到警官兩個字,我瞬間感到渾身無力,如果不是地板上發生過命案,我恨不得立刻癱倒下去。
我深深呼吸,拼命穩定情緒,問道:“請問,是潘琰出事了嗎?”
男子用懷疑的眼神看了我一眼,還是回答道:“就在一個小時前,潘琰突然發瘋,用牙齒咬破了一名護士的喉嚨,還用針筒扎傷了自己。我們了解到她是十年前一二六命案的幸存者,所以想過來看看現場。所以……你又是什么人?”
我閉了閉眼睛,用盡量精準的語句解釋了來龍去脈,還把那包牛皮紙交給了他。
“你的意思是說,因為潘琰知道自己得了腦退化癥,所以想說出真相,再請你寫成一個故事?”從男子說話的語氣判斷,我覺得他完全不信任我。
“沒錯。”
“但你覺得事情沒有她說的那么簡單,所以就一個人調查?”
“沒錯。”我苦笑。
男子讓跟他來的女子看住我,自己則在各個房間里走了一圈。
“這里是長盛檢測集團,請直撥分機號,查號請按零。”
女子機械的聲音又響起,我這才想起電話還未曾掛線。
男子更加疑惑了,他從我手中接過手機,放在耳邊聽了聽,隨后將電話掛斷,看了看撥打的號碼。
“長盛檢測集團?這是什么意思?”
我解釋道:“潘琰曾經告訴我,在事情發生之前,她聽見電話鈴聲響起過。這是我在抽屜里找到的手機,看日期應該就是那天的打給潘俊文的電話。只是……為什么會是檢測集團,我就不知道了。”
男子沉吟片刻,說道:“你說的話真假難辨。我是市警局刑偵隊警官裴子康,這位是我的助手賀芳齡。現在請你跟我們去警局協助調查,做一份詳盡的筆錄。”
我身體一軟,緊張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但事以至此,只能跟著他們去了警局。一路忐忑,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那群警察對著我不斷提問,還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用異樣的語氣嘲諷我,似乎我就是個心理變態的問題少女。
又要來一次嗎?
所幸這位裴子康警官并沒有給我很強的壓迫感,只是平靜地問了幾個問題。
這時,有個中年警官推門而入,差點撞到我。
“小裴,剛才醫院來電話,說那個潘琰,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后就陷入深度昏迷,隨時可能去世。”
聽到這個消息,我立刻停步,愣在當場。
潘琰說過,她的父親潘俊文大學畢業后就在本市一所區重點中學任化學老師,她的外公趙偉強是該校校長。
正是趙校長看中了潘俊文,這才把獨生女嫁給了他。
2006年,本是年富力強之年的趙校長忽然發瘋,只能暫時停職在家。大約半年后,他用殘忍的方式自殺了斷。
趙偉強、羅耘……
時至今日,趙校長的同事們早已退休。經過與學校方面溝通,他們提供給我一位原老師的地址,據說這位原老師曾經是趙校長的同學兼同事,算得上關系比較近。
起初他很排斥我,后來我向他出示了潘琰簽署的授權書,他這才勉勉強強給了我十分鐘。
長期的各種挫折讓我做事愈發小心,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事先與潘琰簽訂了一份她同意我將一二六慘案寫成文章的授權書,并且附上了身份證復印件和簽字指印作為依據。
“沒想到琰琰會這樣說。”
原老師沉吟道:“自從偉強去世后,我和他女兒沒什么往來。不過……偉強的確是自殺,參加追悼會的時候,也有人說過他的遺容看起來很奇怪……就像是……眼皮里沒有東西似的。”
“聽周圍鄰居說,趙校長死前瘋癲了?”
原老師斟酌了一會,答道:“那時他才56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我去看過他一次,完全不認識我,嘴里叫著羅耘的名字,恐怕是放不下年輕時的遭遇吧!”
聽到羅耘的名字,我立馬坐直了身體。
趙偉強出生于1950年,羅耘和他同齡,都是Y大的學生。Y大所處的Y市多山,很多學生都在課余爬山踏青。但在那個時代,很多山都是野山,基本未曾開發,很多附近的村民都不見得熟悉山路。
那次期末考試之后,兩人結伴爬山放松心情。據說他們選擇的這座山以洞穴多而出名,不少學生在進洞探險之后,還會留下到此一游的記號,一時盛行。
結果兩人這一去就是五六天沒有音訊,學校老師急了,與當地的民防隊組織了一個搜索隊,足足找了兩天,才在半山腰的一個洞穴里找到了趙偉強。
他被困在洞穴中有七天,這段時間里,他靠吃老鼠勉強熬了下來。
“那個洞穴很深很復雜,搜索隊沒有找到羅耘。按照偉強的說法,兩人一早失散了,就是在找羅耘的過程中,他才會迷失方向,被困在洞穴內。直到兩年后……”
原老師猶豫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如何敘述,“兩年后,有個當地小孩進山洞玩,無意中發現了羅耘的尸體。據說尸體上有被啃噬過的痕跡,所以后來一直有傳言,說趙偉強其實是靠吃羅耘的尸體過活……”
我心中一驚,但想到藏在花壇下羅耘的身份證與合影,又覺得情理之中。
如果趙偉強真的是和羅耘失散,又怎么會有羅耘的身份證呢?應該是他吃了同伴的血肉,因為愧疚和恐懼,并沒有丟棄對方的身份證,反而用符紙包裹著,用來緩解心理壓力吧!
我覺得基本找到了災難之家的真相,只是還需要專業機構的證實。
次日我來到醫院想要探望潘琰,迎面就遇見裴子康,我頓時有點腳軟。
“朱小姐,你是來探望潘琰的嗎?”裴子康主動向我打招呼。
我勉強一笑。
這時,之前我見過的那位醫生走了過來,對裴子康說道:“裴警官,經過我們的檢驗,我們認為潘琰并不是腦退化那么簡單。”
我與裴子康對望一眼,他問道:“怎么說?是有人刻意謀害嗎?”
醫生搖搖頭,“是這樣的,我們在對潘琰的血液測試中,檢測到一種蛋白質病毒感染,也就是俗稱的‘朊病毒’,所以我們認為,潘琰表現出的種種異常跡象,比如癡呆、顫抖、大笑等,應該就是朊病毒感染。”
裴子康問道:“你的意思是,潘琰感染了瘋牛病?”
醫生說道:“瘋牛病只是朊病毒病的一種。我很難判斷潘小姐是通過什么途徑感染到這種病毒的,但我建議她的家人也應當來檢查一下。”
“果然如此……”
我喃喃自語,引起了裴子康的注意。
“朱小姐?什么意思?”
我將原老師的有關趙偉強的傳聞講述了一遍,裴子康皺眉道:“你的意思是,潘琰的外公因為吃了同伴的肉而感染朊病毒,他將這種病毒傳染給了女兒。因此潘琰的母親才會變得精神失常,甚至想要掐死潘琰。”
我點頭道:“沒錯。潘琰說過,潘俊文并不是想要殺她,而是想要救她,真正想要殺她的是潘太太。而潘太太在案發前已經很不正常,產生幻覺、震顫、大笑,都是朊病毒的特征。潘琰的外公在死前也很不正常,甚至自殺時還挖掉了自己的眼睛,我想那時的幻覺一定很嚴重了。”
病房里傳來一聲凄厲又尖銳的慘叫,隔著玻璃,我看到原本清秀可愛的潘琰就像是變了一個人,眼睛充血,手腳發抖,雙唇不斷顫動,像是想要說些什么,但怎么都無法組織成語言。
這聲慘叫像是一根鋼針扎進了我的心里,我覺得無比難受,不敢再往里看。
“我會向Y市警方申請查看當年羅耘的死亡報告。”裴子康將身體擋在玻璃窗前,“如果那位原老師聽到的傳聞屬實,我覺得你的推斷沒什么問題。”
“怎么說?”
“我已經找到長盛檢測集團,雖然時隔十年,所幸他們的資料整理十分規范。當年他們致電潘俊文,就是向他告知,他們從潘俊文提供的樣本中,均檢測出朊病毒。”
我忍不住“啊”了一聲,“潘俊文早就知道了?”
“推測潘俊文作為中學化學教師,對一些相關生物學知識也有一定的認知。他一定是察覺到岳父和妻子的不正常,所以才會主動提供樣本進行檢測。”裴子康解釋道。
隔著墻壁,我還是能聽見潘琰的叫聲,那是動物般的嚎叫,還伴隨咯吱咯吱的怪笑,感覺她一直想講話,但發出的都是怪異的音節。
“所以他真的是在救女兒。但我不懂,既然潘太太想要殺女兒,那他反殺潘太太也就是了,為什么要自殺呢?”
裴子康沉默半晌,說道:“長盛集團告訴我,潘俊文一共送來四個樣本,分別是他的岳父、他的妻子、他以及女兒。經過測試,這四個樣本均檢測出朊病毒。所以……潘俊文本身也感染了朊病毒。”
“天……怎么可能?”我失聲叫道。
我的心中一片慘痛,甚至我有點“慶幸”潘琰的失智,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父親用盡性命想要保護自己,卻仍舊是這樣一個結果,她又該如何接受。
一周之后,潘琰去世了。
在她表姨媽的允許下,院方對她進行了尸檢。
潘琰的腦部已經出現海綿狀病變,中樞神經組織、眼球組織都具有高感染性,其他組織如淋巴結等也檢測出感染性。說明疾病到了該發作的時刻。
裴子康查看了當年的驗尸報告,五十年前各種技術手段都很落后,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羅耘的尸體有殘缺,部分尸骨上發現有啃噬的痕跡。同時從發現尸體的地點來看,有被故意隱藏的跡象。
只是發現尸體的時候,距離事發已經有兩年之久,很多事也只能依靠揣測了。
此外,裴子康申請重新檢驗了十年前潘俊文殺妻案留下的部分組織,同樣從中發現了朊病毒,說明長盛檢測集團的結論并沒有錯。
我隱去了潘琰外公的故事,只說潘太太因為突發腦部疾病而精神錯亂,所以才會對女兒動手,而父親潘俊文為了救女兒誤殺妻子,面對警方的包圍,他感到十分害怕與絕望,情緒激動之下便自殺身亡。
潘琰最大的心愿是告訴世人,父親潘俊文不是變態殺手,至于朊病毒,這是潘家的隱私,我不便向讀者透露。
不出我所料,文章引起趙校長那邊親人的不滿。有個遠親在我的公眾號下留言,斥責潘琰不知感恩,如果不是趙校長那邊的親人收留,她恐怕要露宿街頭。
我能理解身為親人的心情,但真相就是真相。
潘琰將自己比作拙作《虛無之匣》里的女主角,那我身為作者更要完成她的心愿。
何況……我也有想要找尋的真相。那也是在十年前,或許這就是命運給我的契機。
今天是潘琰的葬禮,我們并不算很熟,但想到相識一場,我也算是見證著她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還窺探到潘家最大的秘密,所以我還是去了大殮現場,送她最后一程。
她的朋友真的不多,除了三個大學寢室室友,就只剩下表姨媽和我。
遠遠地,只見她的遺容并不安詳,反而雙眉緊蹙,顯得有些扭曲乖張,可見她去世的時候一定是陷入癲狂。
我心中一陣感嘆,獻上一朵百合花。
正準備離去的時候,裴子康帶著另外一名中年警官來到吊唁廳,他們也是來參加葬禮的。
那個中年警官正是不久之前差點在警局撞上我的那個,他突然目不轉睛地盯視著我,目光讓我覺得很不舒服,我和裴子康點了點頭,正想著快點離開這里,那人突然攔住了我。
“你干嘛?”我抬起頭,態度有點急躁。
那警官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隨后說道:“你是朱成碧同學,對不對?”
我感到后背發涼,一股冷氣從足底一直沖到后腦,腦袋立馬疼了起來。
“我是劉文昌警官啊,你不記得我了嗎?”那警官笑笑,在我看來,那是一種不懷好意、幸災樂禍的冷笑,“十年了,我大概老了不少。你倒是沒有什么變化呢。”
我怎么會不記得這張臉?
“你想怎樣?逮捕我嗎?”
大約是注意到我們二人的對峙,裴子康走了過來,好奇地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劉文昌笑了笑,說道:“我想怎么這么面熟。子康,這位朱小姐在十年前可是嘉義中學女生被害案的首要嫌疑人,當年她可只有十四歲。”
裴子康露出詫異的表情,我握緊了拳頭,高聲叫道:“抓我嗎?不抓的話,我可要走了!”
說完,我轉身就走。他們并沒有跟來,但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十年前的厄運或許并未遠去,相反,它躲藏在命運深處,準備隨時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