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有事，全村出動。

村長派自己的大兒子提著銅鑼在村子里轉了一圈，屁股后面便跟了一大串人，手里提著扁擔、水桶、木盆。

夜色漸黑，村民在池塘周圍點起火堆，火苗竄起來有兩三丈高。

“咱們今天就要把這池子排干，是鬼是妖見個明白。黑子，你去整兩串鞭炮來，先整出點響動。”

“不能挖，不能挖啊。”

這時，一個婦人從外面沖了過來：“我們剛包了魚苗，才放進去沒多久，誰要挖池塘，我就和誰拼命。”

婦人綁著頭巾，瞧著也格外彪悍，人群竟主動讓開一條通道。

村長道：“不挖不行，村里接二連三死人，月月見孝，這樣下去怎么成。你不能只顧著自己，也想想村里人。”

“俺不管，俺的魚苗要緊，忙活了大半年，一分錢都沒見著呢。”婦人開始在地上撒潑打滾。

村長有些為難，道：“她說得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不然，大家再湊一些銀子，算是給她家的補償。”

旁邊一個胡子發白的老漢道：“哪里還有錢吶，請高人的錢都是咱們勒緊褲腰帶省出來的。”

婦人剛安靜了一陣，一聽這話，又開始撒潑：“俺不管，俺不管……”

村長為難了一陣，看向柳道人，道：“道長，您是世外高人，俺們都是窮苦百姓，要不要讓出三兩銀子，算是給她的補償，我們闔村老少，記你們的大恩大德。”

崔青本來抱著看戲的心態，聽到這話便是一驚。

怎么繞來繞去，繞到了我們頭上。

柳道人一副不把錢當錢的樣子，該不會真的施舍了出去吧。

柳道人念了一聲無量壽佛：“貧道無非是路過此地，看不過妖魔作祟。村長若是舍不得，貧道自可離去。天高地厚，卻不渡無緣之人吶。”

崔青松了口氣，還好還好，他沒有真的不把銀子當回事。

村長也是無奈，勸了好一陣，答應事后讓婦人多租幾年，免去租金，算是對池塘的補償。

之后，眾人方才開始干活。

周圍的篝火躥天，照亮了周圍一張張結實的臉。

大家先挖出溝渠，把池塘里的水往低處排，然后再用水桶木盆，將池子里水慢慢舀出來。

這不是一樁輕松的工作，但莊稼人干活不惜力，也沒有誰叫苦叫累。

還有稚童在四周圍玩耍，將這當作一件蠻熱鬧的事。

崔青悄悄湊近柳道人，低聲道：“道長可看出些什么？”

柳道人搖搖頭，回答得干脆明快：“沒有。”

崔青道：“我只是擔心，若是費了這么大力氣，把水池排空，卻什么都沒有發現，他們會不會把咱們倆打死。”

“所以，我剛才是真的想走，可是村民攔著不讓吶。”柳道人目光平靜，火光照在他臉上，依舊是一派高人風范。

崔青開始思考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這柳道人真的會降妖除魔嘛？

若是他不會，豈非全要靠在自己身上。

可自己便會嘛？

崔青初涉修行，其實對許多事情都不了解，也只是憑著本能做事。

他心里忽然就毛了。

本來以為自己是個輔助，沒想到輸出竟全靠自己。

柳道人道：“實不相瞞，貧道幼時也曾拜高人為師，修習降妖伏魔之術，立志靖清人間。”

“后來呢？”崔青問。

“后來，我那師傅不認我這弟子了。”

崔青無語，本想抱緊大腿，結果發現對方也是這么想的。

瞧他的樣貌自己便該知道，他就是招搖撞騙那一掛。

接下來后半夜，崔青變得分外苦惱，一直想找個機會偷偷開溜。

西關村與東關村離得并不遠，仔細掰扯，也許還能找到一兩門窮親戚。

邋遢道人可以一走了之，自己卻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

天慢慢亮了，村口泛起濕漉漉的白霧，地上泥濘一片。

此刻池子里的水也快要排干。

“請高人過來看。”

“看看池子底下有什么。”

崔青和柳道人被推了出來，崔青能感受到其他人的神色不善。

大家忙碌了一夜，都已經累壞了。

若是什么都發現不了，以大家的怨氣，估計會將二人推到池子里淹死。

灰蒙蒙的霧氣中，池底是一片黑泥，還有手指長短的魚苗，正在泥坑里蹦跶。

崔青偷眼看向柳道人，發現高人不愧是高人，如今他還鎮靜得一批。

果然是一個有經驗的騙子。

“池子里面有什么，什么都沒有？”那婦人赤腳踩著泥濘中，潑辣地看向柳道人，掐著腰道：“你可把我們害慘了。”

崔青臉上已有些掛不住了。

周圍人站在池塘邊緣，密密麻麻圍在一起，一道道目光射向二人。

柳道人手中拎一根木棒，在淤泥里捅來捅去。

“道長，有沒有發現什么？”村長還保持著尊重，“總要幫我們把尸體找到吧。”

崔青悄悄觀察著柳道人，發現他臉上一點兒異樣都沒有。

單單這份定力，便不是自己能有的。

同時，崔青也在思索，那十一具尸體究竟往哪里去了。

池塘并不大，何況如今的水已經排空，眼前只有一片污泥，藏不了什么玩意。

甚至，還有人發現自己小時候掉進里面的木刀，卻也沒有發現那十一具尸體。

柳道人找了半天，一無所獲，又從池子里爬了上來。

崔青發現他一路踩著木排，也僅僅是鞋底微臟而已。

村民的眼神愈發不善。

“且慢。”

柳道人忽然伸出手，看向了一旁擺著的幾只木盆。

那里裝著一些魚，皆是從池塘里打撈上來的。

此時密密麻麻擠在一起，正往外吐著氣泡。

他撿起一根樹枝，清理了一下，指了指其中一條：“你們可認得這是什么魚？”

“一條魚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們要找的是尸體，不是魚。”

柳道人鎮定自若的搖搖頭，“你們不知，我卻知道。這魚色青眼凸，額頭有三道花紋，如童男童女一般，所以也叫作童子魚，鴛鴦魚。

此魚肉酸味苦，難以下咽，只皆因它常常以河中的浮尸為食。

你們可記得，池子里原先有這種鴛鴦魚么？”

眾村民皆搖了搖頭。

“貧道卻知道，在離此十里外的水蛇灣，常有這種魚出沒。”柳道人鎮定自若道，“你們想想，魚可以來到這里，尸體會不會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