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倉內驚潮起,魂碑危與守
- 首輔,夫人喊你插秧了
- 涼楓陌夏
- 3606字
- 2025-07-14 23:32:38
夜風凜冽,月色沉沉。
神農倉前的魂碑,被晨曦照亮時,卻呈現出一絲異常。
“魂可立,規可破。自信者,自亡。”
一串墨黑細刻的小字,浮現在魂碑正下方。
不比那大字醒目,卻筆鋒狠厲,刻意壓低了在晨光中的存在感。
但終究,被細心掃地的倉管郎發現了——他只是例行清掃,結果這一眼瞧見,直接跌坐在地,連滾帶爬沖進倉里嚷道:
“……魂!魂碑下、下有人……寫咒了!”
消息傳出,幾乎一個早辰不到,整個神農村便炸開了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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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說這碑不能立吧?!才立幾天?就惹出事了!”
“是啊是啊,天打雷劈的事別做啊——咱們頂多是守田,立碑算怎么回事?”
“寫那話的誰?鬼吧?!‘自亡’……天殺的,是詛咒咱們嗎?!”
“倉會說得那么好聽,這下好了,怕是朝廷真的知道了要整頓我們了!”
倉前廣場上,圍觀村民越聚越多,有人低聲哭,有人拉扯著孩子不讓靠近。
甚至有膽小的婦人直接跪在碑下,磕頭認錯:“祖宗,魂啊,我們不敢立你啊——您別怪我們啊……”
林晚煙匆匆趕來時,就看到這幅場面。
她額角被晨風吹得發冷,腳下的泥巴里還殘著昨日倉門口未干的鞋印,她一步一步踩過人群,走向魂碑前。
沈硯之已早她一步到場,此刻正蹲在碑前,手中捏著一截細如指骨的灰黑色炭塊,眉心緊鎖。
“什么情況?”
林晚煙語氣干凈,帶著久未見的冷峻。
“不是墨。”沈硯之將炭塊遞給她,“是黑炭石,特制,用于刻巖,不傷碑面。”
“——但能留字。”
林晚煙瞇了瞇眼,看向魂碑。
碑身上那幾行字,乍一看像是天然龜裂,再看卻能看出其線條平整,入石不深,卻難以清除。
這是挑明了的挑釁。
“什么時候刻的?”
“看石面風干程度……昨夜三更之后。”
“是誰?”
沈硯之搖頭,目光投向人群。
這時,張鐵牛沖破人堆跑來:“晚煙!不好了,村口東頭那位新來的謝老太婆,昨晚竟一夜沒回來!她孫子今早才跑出來說的!”
“新來的?”
“是謝二娘介紹的,說是親戚,原住隔村,搬來投靠幾天。”
林晚煙目光一冷。
她腦中迅速回想昨日魂碑立會時的站位,那老婦就站在外圈靠近倉路盡頭,不言不語,卻神色古怪。
而且,衣擺干凈,沒有一點土色,明顯不是做活的人。
“搜人!”她當即回頭,“所有值守組,三刻之內,給我查遍村口三道路——新進村、臨時投宿、走夜路的,全登記!”
“還有,倉中守衛加兩人,魂碑劃出三尺禁圈!”
“……是!”
眾人霎時被她這一番干凈利落的命令帶動,騷亂暫時壓下。
可恐慌的情緒,已不可避免地在村中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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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農倉西廂房內,婦工社臨時議事席上。
苗氏把一張新寫的菜譜輕輕擱在桌上:“我們不能指望晚煙姑娘一個人頂所有風頭。”
“倉后那片地的苗種,我今早起就已經換下了。趙巧兒,她們幾個跟我做了記號,沒人能動。”
“你說的是……備災用的耐澇種?”趙巧兒皺眉,“可今年不是不澇,是怕旱。”
“我不是為天。”苗氏緩緩道,“我是怕人。”
眾人一愣。
她低聲:“倉中若真出了內鬼,天災不可控,人禍更可怕。我們得種一塊能保命的地。就算有朝一日糧被人偷、倉被人關,咱婦工社的田,得活。”
趙巧兒點頭:“我這邊也聯系了隔村的豆嫂子。她們那邊屯了些早春豆芽和油籽,我回頭悄悄去換。”
另一位小媳婦小聲說:“咱們是不是也太……草木皆兵了?”
苗氏看她一眼,目光不怒自威:
“倉可以再建,人心一散,就什么都沒了。”
屋內瞬間安靜。
這一刻,婦工社的十余位婦人,在這一片燈影斜照的小屋中,彼此交換了一句不言而喻的沉默——然后,同時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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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再臨。
沈硯之換上粗布衣,潛入村東舊祠。
那是神農村已廢棄二十年的小祠,曾供過山神與五谷神,后來祠中偶起火,燒塌了半邊,便再未啟用。
但這處舊祠,卻因地勢隱蔽,被沈硯之懷疑為刻字者的藏身處。
他一腳踢開積灰的破木門,火折照亮后,只見一地枯葉與殘香,墻壁上卻有一排極淺的擦痕。
他用布帕擦了擦,那痕跡赫然與碑文字體一致。
“果然是你。”
他翻出藏在袖中的炭石,對準墻面比劃,印跡幾乎重合無誤。
墻角,一疊破布中露出一點紅漆。
沈硯之取出,展開,竟是一張偽造倉票模板,與神農倉新印制的第二版極為相似。
——這不只是恐嚇魂碑那么簡單。
是有人在試圖動搖倉信。
是要毀了整個制度的根。
沈硯之目光森冷。
他緩緩卷起這張假票,收入口袋,轉身離開,夜色中,他背影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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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林晚煙召開倉前大會,立三案:
一,魂碑不拆,但立下“民議欄”,由眾人簽名寫言,陳述守碑之信;
二,倉票不廢,每七日發一次分紅;新糧新產統一調價、賬冊公開;
三,設“守信之印”,由十位選出信人輪流保管,設“倉魂志”一冊,每日巡記一事一言,為后人留史。
她站在魂碑前,望向下方密密麻麻的鄉民,聲如洪鐘:
“——魂,立的是人心!”
“我知道,有人怕了,也有人想毀它。”
“但我告訴你們,碑能碎,人心不該碎。”
“誰若真想毀了它,就得先毀了你我這一身骨頭,踩進田里!”
眾人一時安靜。
張鐵牛忽而高聲喊道:“我張鐵牛不怕——哪怕拆了倉,我也護這碑到底!”
“我鄭三娘也護——誰敢動我晚煙的規,我把他砍成豆腐塊!”
“我李二狗也護——誰要背后刻字,我就讓他再也拿不動炭筆!”
一呼百應。
林晚煙眼中泛光,終于從袖中取出一摞紙頁,遞給眾人:
“這叫‘倉魂簽’——簽上名者,今后便是神農之信守人。”
“簽了,就不能退!”
她站在碑前,靜靜望著眼前一張張堅定的臉。
那一刻,她知道。
這個倉,還活著。
而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倉的血。
夜色悄然落下,神農倉中卻燈火通明。
林晚煙在眾人離去后仍未離開,她靜坐魂碑前的石階,身后是尚未熄滅的兩盞長明燈,投下一道道深淺不一的光影。
沈硯之自西廂走來,身影映入她的目光中。
他手里拎著一只布囊,沉聲道:“這是舊祠角落里找到的偽票模版,以及……一枚斷裂的鐵筆芯。”
林晚煙接過,指腹在筆芯上輕輕拂過。
鐵筆尾部,有一道明顯的斷痕,像是用力過猛時折斷,卻未能將字刻完。
她頓了頓:“昨夜有人回來過……試圖再寫第二句,但沒成功。”
“魂立人前,必折于后。”沈硯之低聲念出,“若說第一次是恫嚇,那這一次,已經是宣戰了。”
“那人是何身份?”
沈硯之眉頭微蹙:“刻字所用炭石非尋常礦料,乃京中宮制專用,往常只用于奏折留影、秘卷雕印……我懷疑,與‘錦衣殘卷案’有關。”
林晚煙目光一頓。
“你說的是——十年前京中那起‘御前密印被盜案’?”
“正是。”沈硯之語氣冷凝,“彼時留下的唯一線索,便是一支‘黑炭筆’,字跡風格極近。”
林晚煙心底輕顫。
若真與廟堂有關,那神農倉……已經被盯上了。
她吸了口氣:“不能驚人,先按下。我們先守住倉,再探源頭。”
沈硯之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張草繪圖紙:“我計劃設‘守魂夜’,十人自愿輪崗,三夜為一輪,在碑前駐守,同時配以‘筆跡印鑒’,每日上報異動。”
“你要留下字跡記錄?”
“不僅如此。”沈硯之指了指紙上標注,“倉門內另設‘志印冊’,由三人交叉記載當日倉內往來與魂碑情況,一旦有字跡變化,立刻核查書寫筆法。”
林晚煙看著他,緩緩點頭:“好,就這么定。”
當夜,神農倉“守魂志”小隊第一次集結。
張鐵牛扛著鋤頭第一個報名,李二狗搬來三捆柴草,說“我守夜時最精神”;婦工社趙巧兒、小喜子娘也一同加入,誓要“魂碑不倒,鍋灶不斷”。
“志印冊”則由沈硯之親手設立,倉東屋角新置一石印臺,每位巡夜者須簽名按印,筆跡統一備查。
神農村,仿佛經歷過一場“無聲暴雨”之后,重新凝起一股新的力氣。
**
而此時,百里外的鎮署。
夜深。
一位青衣中年人倚窗而坐,指節輕敲木案,面前香爐中裊裊青煙裊繞。
顧和踏入廳中,低聲道:“閣下三日前來,今日方約見,怠慢之處還請見諒。”
青衣人目不轉睛地看著窗外夜色:“無妨。我聽聞你們神農村,立了一塊碑。”
顧和面色微變,沉聲:“那是鄉規魂印,為定制所立。”
“可你可知,魂碑一立,民意可聚?”
青衣人回頭,聲音如風,冷意森然:“你們不是在試種田,是在試信。”
顧和一怔。
青衣人繼續:“倉制可調,規矩可廢,唯有‘人信’,若聚如碑,便不可控。”
“你若是奉命而來,那就知道——神農倉,已經到了‘需驗火’的時候。”
顧和沉聲道:“我知。但我不會動魂碑。”
青衣人笑了,帶著一點不可捉摸的意味:“你若不動,自會有人動。”
“我們不過是‘看倉的人’,不是裁碑的人。”
顧和沒有再說話。
青衣人將手中折扇緩緩合上,輕聲:“倉若成了氣候,魂若真聚為‘志’,那便不是一縣一地之事了。”
“你們最好,早做抉擇。”
**
同一夜。
林晚煙回到屋中時,屋內異常寂靜。
她剛掀開燈罩,就聽到“啪”的一聲——案幾上的一本舊書滑落,砸在地面。
她微微一怔,彎腰撿起書本,卻赫然發現——書頁下,壓著一張薄薄的紙條。
一行字,黑色炭痕,筆意沉冷:
【魂立人前,必折于后。】
落款:無。
但筆痕,與碑下那行,分毫不差。
林晚煙手中微顫。
她站在燈下,四周寂靜無聲。
魂碑事件,遠未結束。
她抬頭,望向窗外。
遠處,倉屋燈火微動,像是風吹草動般飄忽,卻始終未滅。
她輕輕一笑,將紙條收進袖中,語氣輕得像是對自己說的:
“你以為這魂碑……真就能嚇住我?”
“那你就太小看,種田人的膽子了。”
她重新燃起燈芯,筆墨研好,翻開新頁。
提筆。
落字:
【倉魂志·夜巡第一夜——魂碑未動,人心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