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講 中國當前之艱險與死里求生之可能

主席，諸位先生，剛才承主席章先生把發起中華復興講座的意義，說得非常明確。這次發起講座，我事前擬了一個辦法，連同講題內容，請由各大學校長，黨、政、軍各方領袖加以研究，還請了很多很有學識的朋友，在金陵大學農學院加以討論，最后才決定了從今天（六月三十日）起把這十個題目和內容一一貢獻出來，請諸位賜教。只是客中缺乏參考書，有許多資料，全憑記憶，設有錯誤，還望教正。

今天在座有好多新的朋友，也有好多老的。其中很多是政治上、教育上很有聲望的前輩，并且很多負著重要的職務。我要聲明，雖然我一一把題目和內容貢獻出來，還希望諸位加以切實研究，如有錯誤，敬請糾正。如尚認為不錯，不妨相機傳布，使沒有機會來聽講的，也知道我們所討論的是什么，而且依著我們討論所得的去推行。

關于發起這個講座的動機，在啟事上已經說過了。我為了川康建設期成會到成都來開會，會畢，曾應郭廳長之邀，在五個高中聯合會里講演了一次，后來在華西壩五大學又聯合舉行了兩次講演，講后深深覺得最好是將講材有系統的提出來，最后說明我們該實際去做的方法，這才有意義。

題目是這樣多，天氣又是這樣熱，大家的事也一定很忙，然而諸位以百忙之身，還要一天兩次跑來聽講，我不能約之又約，精益求精，須費時間到二十小時之多，非常抱歉！不過，這次講座是整個的。每個題目相互之間有關聯，而從頭到尾，有它一貫的體系，希望大家鑒諒。

剛才主席章先生說，希望大家共同參加討論，我認為再好沒有。講了以后，請大家就我今天所講，盡量發表意見。現在就讓我先講。

首先我要說明中國當前的艱險。

我們的抗戰再過七八天，就足足五個年頭了。五年來的抗戰，可以分做兩個時期：

第一，為單獨抗戰時期。雖然我們的抗戰，一面為民族爭取生存，一面是為世界伸張正義，但那個時期世界一般國家，總認做這是中國本身的事情。

第二，為同盟作戰時期。自從太平洋戰事爆發，我們毅然與軸心國家宣戰，便進入和英美等國并肩作戰了。

在這兩個時期的過程中間，敵人的戰略有不少的轉變。首先，敵人認為只需將華北重要城市占領，同時將上海打下以后，我們一定要講和的。哪知我們決不講和，敵人乃又進攻南京、廣州、武漢，同時封鎖我們的海口，希望用團團圍困的方法，將中國悶死，先后封閉了滇越鐵路和滇緬公路（中間英國曾自動開放）；但是，仍然沒有把中國悶死。敵人因此曾數易內閣，每一內閣登臺，總高唱“解決中國事件”，但結果一次也不能解決，敵人苦悶萬分，才決心去進攻南洋。敵人攻南洋，當然發于他們獨霸東亞的野心，其中很明顯的還含著兩個目的：第一，是可以取得他們最感缺乏的軍需資源；第二，是可以進一步占領緬甸，徹底封閉中國的對外通路。而攻打南洋，首先必須攻下新加坡，并且還需減低珍珠港對日本威脅的可能，所以有卅年十二月七日之事變！

現在，中國的確已被團團圍住了。中國所有對外通路——取得外援的孔道，除遙遠的西北一線外，均已被截斷。要打開目前這個難關，實非易事。一方面英美目前不能大量地接濟我們物資，英美的大反攻也還來不及。因此一般患近視病而看不穿大勢的人，便都害怕起來，他們常常彼此在內心里，悲觀地想著，自言自語：“怎么得了呢？”此種不長進的悲觀心理，在什么地方表現得最分明呢？就是物價的高漲。我認為目前物價的繼續高漲，大部分是心理問題，這倒值得注意。

物價在戰時，本來自然會上漲。我們知道，前次世界大戰，自民紀三年，到民紀七年中間，德法俄等國家，物價高漲到了幾百上千倍，而且不僅價格的高漲，因為戰爭的消耗太大，物資也顯出空前的缺乏，英倫連皮鞋帶也買不出來。我國目前的問題，是不是物資貧乏呢？不是，絕對不是。可是物價的高漲，確是事實。這是為什么呢？這就表現著人心的波動啊！說到物資，最重要的莫過于糧食。從最初在重慶召集糧食會議，我即曾參與，對其中情形知道得較為清楚，我認為這些現象，正足以表示天將明的一段黑暗時期。我是上海人，上海民間流行一個名詞——“偷牛黑”，意思就是天在將明時，會特別發黑，有牛的人家預防在黑暗中被人偷取。所以稱這一剎那時間，做“偷牛黑”。這也是農村社會的一種特征，中國現在正是到了“偷牛黑”的時候。

中國當前局勢，既然相當艱險，究竟有沒有生路呢？有，不過不能再想從生里求生，而定要從死里求生。從“七七事變”以來，將士和人民死亡何止幾百萬，人民流離失所，更不可以數計，抗戰，還不是從死里去求生嗎？但是從死里去求生，究竟能不能？可不可？其可能之點又在哪里呢？

先從世界大勢看：現在世界大戰的重心在蘇德戰場，這一個戰場目前打得異常激烈。比蘇德戰場次要的，是北非戰場。目前北非戰事，英國還沒有能取勝，戰爭已經接近埃及了！德國現在的戰略，可以看出來，分為歐洲與亞洲兩條路線，一路企圖由高加索直指伊朗，一路由北非經埃及趨中東與伊朗軍隊會合。倘若這項計劃實現，那么對整個戰局，即發生新的變化。現在蘇聯正拼全力埋頭苦戰，英國亦確在埋頭苦戰中。美國呢？它原有的富力是可驚人的，它的生產力更可驚人。據報紙所載，平均每八分鐘產出飛機一架，那么日夜趕造，每天產180架，一個月可能達5000架以上。試問這些飛機，究竟拿來做什么用呢？除了加緊援助英蘇外，主要的用途，自然是對付日本。

在東方，日本目前可以說，已將中國圍困起來了，南洋幾乎全部被占領了。那么他究竟還有什么事可做呢？目前敵人在華南可以抽調的四十萬大軍為何不用？很明顯的，敵人的打算，還在等待歐洲戰局的變化。我們重視歐洲的大勢，敵人比我們還要重視。假若希特勒果真順利地打到近東的話，日本即可攻打印度，到伊朗去與德國會師！其次，目前蘇聯抵抗德國的進攻，打得異常激烈。蘇聯目前決不能東西兩線同時作戰，日本要是等到蘇聯不能支撐時，他們一定趁火打劫，借此可以分得漁人之利。目前美國對同盟各國的援助，尤其是蘇聯特別加緊，所以德蘇戰局的勝負，現在還無法判明，日本也還不敢動。但是，我們就假定德蘇戰爭的局勢有了變化，日本正式去攻打西伯利亞，那時美國一定去打日本！因為日本軍力的分布，一部在華北，一部在華南；而蘇聯在遠東的陸軍配備也相當雄厚，并且還有很強大的空軍和足以威脅日本心臟的空軍根據地，所以日蘇戰事一爆發，美國決不肯錯過這難得的機會的。日本對于蘇聯，在海軍方面，他們自認為可以驕傲，但自太平洋戰事爆發以來，經過馬加撒、珊瑚海和中途島的幾次海戰，已受創不小，說不定將來還有新的花樣出現。如果日本不敢攻蘇聯的話，只需準備到達相當時期，英美也會自動的會同中國去打日本。

所以世界大勢，清清楚楚擺在我們眼前的是：

一、戰局重心的蘇聯戰場，現在尚未到決定階段。

二、亞洲方面，日蘇戰事很有爆發可能，一旦爆發，美國定將加緊攻打日本。

三、準備到達相當時期，英美會自動地會同中國去打日本。

在這種情勢下，日本為什么不繼續進攻我們的南部？為什么不攻占昆明？為什么不由開封進攻洛陽潼關？我們都可以得到答案了。是不是敵人力量不夠呢？現在還不能這樣說。敵人所以不繼續進攻，乃是為了要保存力量準備在中國以外的地方作戰，等到外面的戰事得到了決定的勝利，中國事情的解決，不是易如反掌嗎？敵人是這樣打算的。唯其如此，可以說敵人還不暇繼續進攻我們。反過來說，就是敵人在這時候進攻我們，力量還支配不過來。中國在這種情勢下，值得特別注意，在世界大勢未決定之前，我們天天有辦法，刻刻有機會，盡來得及去想、去做。

并且，還有一點，是敵人不敢也不能繼續進攻的主要原因。我們知道，論軍火，中國固不如日本，論戰術，雙方也難說誰優誰劣。但中國有一特長，日本有一致命的缺點，就是中國人多，日本人少，兩國人口的比例大不相稱。請諸位想想，自開戰以來，日本死傷了多少？而且他每占領了一個據點，又要擺多少人在那地方，不要說軍隊，連憲兵和警察就要多少？我可以算一篇賬給諸位聽。

中國除外蒙古和西藏外，一共28省。其中被敵人全部占領的一共五省——遼寧、吉林、黑龍江、熱河、察哈爾。被敵人局部占領的，一共14省——河北、山東、山西、綏遠、河南、江蘇、浙江、安徽、福建、江西、湖北、湖南、廣東、云南。現時全部尚完善的有九省，九省之中曾受敵人空襲者八省——四川、貴州、廣西、陜西、甘肅、青海、西康、寧夏。未受過敵人空襲者一省——新疆。敵人雖然占領了全部或局部達19省之多，但假定平均每一省擺10萬人的話，即需要190萬人。并且敵人還占領有南洋、菲律賓等地，這些地方，也需要配備相當兵力。而敵人本部人口，一共不過七千萬，和中國四萬萬七千萬比起來，只及我們的零數。敵人要永久占領這些地方，而且均要擺成相當兵力的話，除非每個日本女人，還要生產加緊一些，每胎生十個兒子。（大笑）不然，用什么方法，來供應這許多地方呢？而且，中國還有許許多多的游擊隊和強大的國軍存在，而且現在被敵人驅使的偽軍，我敢擔保，一旦機會成熟，他們都會反正過來。

假若日本人要希望繼續擴張戰果，輕躁狂進的話，那么我們同他拼命的結果，我們死十萬八萬還不在乎，但敵人對人力的損傷，就會感覺到不能支持！

所以，從大局方面看，因日本自己承認最大的敵人是美國和蘇聯，準備全部力量來對付還不夠，不敢使用全力來進攻中國，而敵人的人力有限，不可能，至少不容易滅亡我們，也是事實。不過這次戰爭，是民族戰爭，他們竟是蓄意滅亡我民族，現在這最后的危險還未到臨，局面雖是艱苦，然而求生究竟盡有可能，而且這個可能也非常合理。不過這個可能是要從死里去求，才會得到。至于如何從死里去求，且待下次講演中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