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梁聽到，只是搖頭。

“你啊，總是自以為是。早晚要吃大虧。”

項羽不以為然，看到仆人端著餐盤過來，立刻大吃特吃起來。

“你們都在這絮絮叨叨議論十年了，可是我只看到秦始皇大搖大擺在天下巡行，你們這么多人加起來，還不如張良一人之孤勇。”

項梁發(fā)笑，“一個人去反抗秦始皇，那是刺殺。”

“無數(shù)人反抗秦始皇，那是起義。”

“你這孩子——叔父說的話，你是一點都沒往心里去。”

項羽一口氣吃了一大木桶米飯，就了一條大鯉魚，酒足飯飽之后，這才脾氣好了些。

他走出來躺在席子上，望著會稽的夜空上閃耀著的無數(shù)顆星星。

只有在這種時刻，項羽才會暫時性地忘卻國恨家仇，徹底的冷靜下來。

項梁在一旁靜坐，觀望星辰、氣象。

“秦始皇居然禪讓了，真是出乎意料。我做夢都沒想過。”

“他那樣的暴君，也會做好事么？”

項梁平淡的說，“不要人云亦云。公告上寫的，有幾樣是真的。”

“根據(jù)情報，公子扶蘇得到了蒙恬的支持，圍困了東巡回來的秦始皇，然后將其軟禁逼迫其寫下退位詔書。”

項羽聽到這個，頓時坐了起來，手上的蘋果也不香了。

“還有這種事？”

“這不是謀反嗎？而且是子謀父反。”

項梁點點頭，“是啊。居然能夠做出這等事情來，簡直超出常人想象。”

項梁感覺的出，這公子扶蘇沒有謠傳的那么簡單。

項羽先是皺眉，隨后氣憤抱著后腦勺說，“暴君嬴政的兒子，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也不奇怪。”

“這樣的暴秦，距離滅亡也就不遠了。”

項羽望著項梁，“這可是叔父教我的道理。叔父說過的，如果一個人做了有違背天道的事情，那么就會遭受懲罰。”

項梁搖著頭，“這不一定。”

“怎么又變了？真理還能變？”

項梁忍不住道，“你這笨蛋。在某些地方是真理的，換了個地方就不是真理了。”

“在父子倫理上來說，扶蘇篡逆確實是大逆不道。可是從民眾的生機來說，他這么做卻是替天行道。”

“據(jù)說，他這次行事，得到了全軍的支持不說，回到了咸陽城，還讓一大批大臣追隨他。”

“現(xiàn)在，我們的對手變成了二世皇帝。”

“他是個不一樣的人。”

項羽赤膊，繼續(xù)躺在席子上，“怎么個不一樣法？為什么叔父你總是說，這個人不一樣，那個人不一樣。我看天下人人都一樣，人人都習慣了茍且偷安，沒有一個是真正的勇敢者。”

“哎——你啊，如果讓你和公子扶蘇做對手，他一定戰(zhàn)勝你一百次。”

項梁的話，激發(fā)了項羽的勝負欲，他立刻跳起來，“不可能。他絕對打不過我。”

“他一個人確實是是打不過你，可是如果讓你們兩個同事領(lǐng)軍的話，他一定會戰(zhàn)勝你。”

“憑什么？！”項羽鼻子里哼哧出兩團熱氣，他蹭的又蹲起來，像只大狒狒一樣。

“因為他得人心。他對下很寬厚，從來不會看不起人。而你呢，羽兒，你是個容不了人的人啊。”

項羽聽到這話，自然是嘴角抽動，他擤了下鼻子，“好像是這樣。我聽說，天下有很多人，都在夸贊扶蘇公子，說他和秦始皇不同，對民眾很仁善。”

“是的。知道敵人的長處，自己的短處。這樣才能夠克敵制勝。用自己的長處去攻擊敵人的短處。而不是用自己的短處去攻擊敵人的長處。”

項羽聽著，先前覺得很興奮，很快卻又躺平了，嘆氣說，“每次都是這樣。每次都是這樣。”

“每次都是說一大堆好聽的話，可是卻從來都不去做。”

“我都已經(jīng)成為大人了。可是叔父還是沒有帶著我起兵，奪回屬于我們江東子弟的地盤，反而是讓秦國士兵的鐵騎在帝國的疆土上到處走來走去。”

“讓他們掠奪我們的女人，送去咸陽宮。掠奪我們的一切，全部送去咸陽宮。”

“咸陽宮，咸陽宮，我恨死咸陽宮了。”

“早晚我要一把火燒了咸陽宮。”

項羽眼睛里又燃起來憤怒的火。

項梁何嘗不是憤怒之至，但是他比項羽隱忍多了，因為他還要照顧項羽。項羽是他大哥的兒子，大哥臨死前，把這個孩子交給自己，項梁不能像項羽這么任性。

除了項羽，還有很多孩子需要他照顧，比如項莊。

項莊年紀小不說，又和項羽不同，項羽比較克制，在外人面前還能保持貴族的禮節(jié)。

項羽很清楚，自己的身體里流著的是貴族的血液。

而項莊則對貴族庶民什么的，早就模糊了概念。

每個孩子都需要他教導、撫育……

但是只有項羽是最懂事的，他懂得家仇國恨，雖然這小子傻愣愣的，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缺乏經(jīng)驗。

可是正因為項羽這小子，項梁才覺得逃亡的道路上不孤獨，起義奪回家園的事情不至于毫無希望。

“也許過去，我們沒有機會。但是現(xiàn)在情況不同了，秦始皇退位，秦二世雖然名聲好，但是沒有鐵腕手段，未必鎮(zhèn)得住手下的大軍。”

“而且天下百姓苦秦國久矣。”

“如果我們能夠抓住時機，在短短一二年內(nèi)起義，也許能夠收復楚國。”

項羽的重瞳立刻閃亮了，“什么？收復楚國！”

“你以為，你的叔父我是個光說不做的人嗎。我告訴你，我們一直在尋找機會。”

“起義，要師出有名。不能盲目。否則民眾不會跟從。”

項羽皺眉，“民眾？舉事要靠民眾？難道我們不是去召集舊部嗎？靠那些整天混吃等死，就知道為點兒蠅頭小利斤斤計較的民眾起義，那我們不是注定失敗嗎？”

“這話說的。”項梁先是有些無奈，隨后笑著說，“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活著，注定是照耀別人，有些人活著，注定是被別人照耀。”

“雖然大部分民眾，都是只為自己的小利益活著，可是這并不是錯。”

“帝國的統(tǒng)治，威脅到了這些庶民的生活。而如果他們跟著我們起義，不僅僅能夠過上好的生活，甚至能夠做將相大夫，那么他們就會誓死追隨。”

“有些人活著，為了榮耀。有些人活著，就為了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