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嬴政明顯愣了一下。
他略帶憤怒地望著扶蘇,眉毛壓低到了眼睛處,眉頭皺起眉心中間有三道豎著的紋路,整張臉都在抽搐。
嬴政克制住自己想要手揍扶蘇一頓的欲望。
扶蘇一番言語下來,嬴政竟然完全地活了。
“玉璽不是早就被你拿走了嗎?”嬴政說這話時多少有些得意。
他認(rèn)為扶蘇之所以還要和自己講條件,是因為自己還有很大的價值所在,所以他非常高興。
扶蘇坦白的告訴了嬴政,他是如何被大家伙前擁后呼,催著他登基為帝的事情。
嬴政非常激動,“你說什么?他們請著你當(dāng)皇帝,你已經(jīng)是秦二世了。”
扶蘇用最平淡的語氣回答說,“本來就該如此。”
嬴政的欲望一下子被拱到極致,欲望的火焰在那雙幽邃的眼睛里熊熊燃燒。可是隨后扶蘇很快地又在他頭上澆了一盆冷水。
這下,這欲望的火焰里冒著滾滾的濃煙,燃燒也不是,熄滅也不是。
嬴政自個兒被嗆得說不出話。
“長話短說。大臣們要我在沙丘登基,我覺得不妥當(dāng)。”
嬴政雖然早有所料,但是等扶蘇親自把這些消息一個一個告訴他的時候,他在這個兒子面前徹底喪失了威嚴(yán)。
說的簡單點,嬴政在扶蘇面前直不起腰了。
扶蘇看嬴政沒了銳氣,“我想讓父親幫我。”
父親……
對嬴政來說,這是一個極其陌生的稱呼。
扶蘇自從長大了,就一直專心致志地和自己對著干,不曾這樣稱呼過他。
嬴政望著扶蘇。
初聽這話,老父親嬴政自然高興,但是慢慢的他就察覺出來不對勁了。
這小子怎么現(xiàn)在變得這么壞,有我當(dāng)初的風(fēng)范啊。
先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看得出來,他現(xiàn)在是對這大秦皇帝的位置勢在必得。
嬴政看著這穿著紅袍的扶蘇,感覺自己的兒子真是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你謀逆朕,還讓朕幫你。”
“軟禁朕,還要朕給你出謀劃策。”
“你傷害了朕對你的感情。”
“讓朕幫你,沒門!”
扶蘇聽著嬴政的理由,那心里像是過山車一樣。
雖然穿越過來,扶蘇發(fā)現(xiàn)其實古人很兒戲,根本沒有大家想的那么莊重嚴(yán)肅認(rèn)真。他們壓根從來不考慮子孫后代,只想著自己。
自己當(dāng)下怎么開心怎么來。
哪有史書上說的那么好,為了子孫后代謀福祉。
看看秦始皇就知道了,他是想著要為子孫后代謀福祉,不過是先給自己的子孫后代謀福祉,哪里給庶民百姓謀福祉啊。
嬴政對扶蘇的請求,非但不予理睬,竟然直接倒頭就睡在了塌上,然后給自己蓋好了被子,閉上了眼睛之后,竟然還微微睜開偷瞄了一下扶蘇的神色。
看到扶蘇臉色都綠了,嬴政這下可開心了。
你以為,秦始皇是什么高高在上、不茍言笑的活死人嗎?
實際上,人家本來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和普通人一樣有喜怒哀樂,只是被放在某個特殊的位置上,被神話了而已。
而且人家是皇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更加自在、更加隨心,想干嘛干嘛。
扶蘇的記憶里雖然有一些嬴政荒誕不經(jīng),像個小孩一樣的事跡,但是今天親眼見到嬴政的做派后,扶蘇也就不再收斂了。
耍流氓是吧。
我也會。
扶蘇望著嬴政,看他還是沒認(rèn)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想來想去,嬴政最大的弱點,就是好面子。
如果讓他知道,這件事會傳出去,讓他那個自己死都沒見過的對頭張良知道,讓他知道自己英明一世、最終稀里糊涂敗落在沙丘的事情傳出去給天下人知道,他會不會還和現(xiàn)在一樣,對自己登基的事情感到排斥。
看到嬴政假寐,扶蘇忽然間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那頭嬴政卻說,“朕要睡覺了,不要打擾朕。”
扶蘇不由得捏緊拳頭,我靠,朕的大秦都要亡了,你還有心思睡覺!
“我今番舍身取義,誅殺趙高,清君側(cè)。為的是重振朝綱,懾服天下小人。”
“只是我擔(dān)心啊,這件事若是傳出去了,到了一些總是反對大秦的叛逆之人的耳朵里。他們必定會造謠生事。”
“這些人,唯恐大秦不亂。此前他自己作亂,儒家聽到這件事,恐怕是要大肆渲染了。雖然說流言止于智者,可是天下多的是愚蠢的人。”
“哎,我倒是不怕丟臉,只是擔(dān)心帝國內(nèi)部不和的消息傳出去。”
嬴政聽到這話,兩手握緊成拳。
這件事,要是被那個張良知道了……
嬴政咬著牙,又坐起身來了。
他忽然間認(rèn)識到當(dāng)下的現(xiàn)實是什么。
他的長子扶蘇,從九原帶兵殺回來了,把趙高等為虎作倀的小人頭目直接下令處斬了。
現(xiàn)在,木已成舟,很多事都已經(jīng)是定局了。
嬴政坐在榻上,他猛然間意識到,他嬴政現(xiàn)在能夠為這個帝國所做的正確的事情,不應(yīng)該是費盡心機給扶蘇添亂子,而是急流勇退。
再折騰、再猶豫,帝國怕是要在這種關(guān)口走向敗亡。
嬴政望著扶蘇,對他說,“汝今類父。”
“朕自當(dāng)幫你。”
嬴政想了想,眼下怎么著也得先把自己的面子保住,剩下的事情之后再說。
可是,扶蘇聽到這句汝今類父,一顆心猛地抽痛。
原先的扶蘇那痛苦糾結(jié)的回憶,像是泥石流一樣涌過來。
嬴政對扶蘇從來都是不公平的。
他對扶蘇有過一次最大的羞辱就是,當(dāng)著自己的面,對著胡亥夸贊說,“此子類父。”
隨后又對扶蘇說,“你看你這個當(dāng)大哥的,一點都不如小弟。”
到現(xiàn)在,扶蘇都記得這羞恥的一幕。
他竟然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他的小兒子像他,自己則不然。
扶蘇想來想去,當(dāng)初是他給自己找了儒家的名士做老師,但是卻給胡亥找了趙高做老師。
現(xiàn)在,他卻來這樣譏諷自己的仁政主張,扶蘇自然感到委屈。
子類父,一提起這三個字,扶蘇心里那怒火就蹭蹭地往胸膛上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