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已東移，七葉樹影被拉長，枝丫的碎影穿過海晶石房頂，廳內斑駁陸離。

陸歸塵坐在樹干的陰影里，望著對面站立的柳青霄，雙眸中隱有熾芒閃過，一字一頓的道：“天-嬰-丹！”

柳青霄聽完，目中頓生驚疑，十多息后才平息下來，緩緩坐下。

他望向陸歸塵，臉生淺笑，不知是自嘲還是嘲諷對面：“陸兄是否太高看我師兄妹了？還有，陸兄以一個練氣修士的身份，謀劃凝嬰圣物，不覺荒誕么？”

陸歸塵從陰影中探出半張冷笑的臉，同樣語帶嘲弄：

“萬年以降，有人想到過煉丹爐會在短短三年里，變成如今渾天爐的樣子嗎？

會有人想到只是配上透明的窺神蓋，就會讓杰出的煉丹師，在練氣期從容煉制出二階丹藥嗎？”

“可是，我仍然覺得有些...”江映月雙眉緊促，尋找著合適的詞句。

“有些好高騖遠？有些異想天開？還是有些太早了？”陸歸塵一邊反問，一邊從儲物袋中取出兩只玉瓶。

正是下午柳江二人煉制出的二階丹藥。

他將兩瓶丹藥和玄甲擺到一起，右手一一點過，再開口道：

“我們已經在一階做成了二階的事情，為何不能在三階時做出四階的事情？”

月牙繼續東沉，樹影慢慢爬上柳青霄的身軀，他眼皮半垂，似在計算著可能性。

陸歸塵卻已從椅子上起身，走出陰影，踱步走向東邊透明墻，雙手背負，望向那彎殘月，聲音悠然再起：

“筑基已近在我們眼前，證丹于我們也并非太難之事，但凝嬰就是天塹。我翻閱了萬來年的史冊，無此丹成嬰者不過一成五。

天嬰丹作為凝嬰時的頂級圣丹，是這方大陸頂級的資源，已與靈石多寡無關，買我們是買不到的。”

陰影爬上柳青霄的胸口，他沉聲問道：

“所以陸兄找到我們，就是希望我們能在金丹時煉出天嬰丹？陸兄怕是對天嬰丹有所誤解！

作為最珍稀的四階丹藥之一，其靈藥的稀缺和煉制難度，陸兄你非丹師，是無法想象的！”

“是，我目前確實難以想象！但一旦證丹成功，我們就可以多出數百年時間，只要我們精誠合作，就像這次渾天爐煉出二階丹藥一樣，將來未必不能煉出天嬰丹！”

陸歸塵沒有回頭，回答的斬釘截鐵，并接著說道：

“之后，我們再秘密凝嬰，同時我再煉出讓我們足以自保的四階法寶，我們未嘗沒有機會再一窺上境，而你我二宗也再不用跪著掙那點靈石?！?

江映月聽陸歸塵語氣嚴肅認真，詞句卻又詼諧，便笑出了聲，似那春冰初融：

“陸兄，你真是個妙人！不說現實中我從未遇見，那翻過的成千上萬本古書雜記中，也未曾見到如你這般人。

煉氣期謀求凝嬰之物，四級宗門枉想站著掙錢，二十歲的年紀謀劃數百年后的事情。哈哈哈...”

呂曉雪握著茶壺的手一抖，晃出幾蓬滾水撒到桌上。

陸歸塵回頭時，已滿面笑容，聲音溫潤平和：

“我的故鄉還有一位圣人，他也說過一句流傳千載的話，曰：‘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

柳青霄轉頭看向自己的師妹，江映月止住笑意，朝他點了點頭。

他便再從椅子上站起，走至陸歸塵身前，將玉簡遞過去，開口道：

“我和師妹留一份就好！就按陸兄簡中所言，我和師妹將單獨向你提供極品丹藥；也期待著陸兄未來的保駕護航！”

陸歸塵笑著點了點頭，將手中玉簡捏為齏粉。

江映月見此，先是一愣，繼而一笑，同樣將自己手中玉簡化成粉末。...

山頂大陣之外，陸歸塵和呂曉雪并排而立，望著步行向山腰而去的兩道背影。

呂曉雪問道：“師兄，訂立契約不用宣讀天道誓言，再以道心起誓嗎？你們連寫著契約的玉簡都毀掉了？”

陸歸塵抬頭望向天空，笑了笑道：“有沒有天道都未知，師兄站在沒有那邊；即使真有天道，我和他們之間也不需要誓言。

金丹之前，真正的大人物看不見我們，沒有人在乎一只螞蟻的胡言亂語；

金丹之后，我們也不過大點的螞蟻，如果真被探知凝嬰的謀劃，大人物們不在乎多摁死一只，不需要任何證據，只需要懷疑?！?

而山路上的另一對師兄妹，沉默著走了許久，兩人臉上忐忑和渴望不斷交替。

及至踏進芝蘭苑，揮手關好院門，啟動了隔音陣法之后，江映月才臉現激動的問道：

“師兄，這樣似乎真的有一絲可能。想不到這位陸兄所圖這么大，所謀這么遠！”

柳青霄看向自家師妹，臉帶笑容，卻是嘆了口氣道：

“我想，他前年踏入我元丹宗山門之時，就已算到了今天。最大區別是你我其中一人站在他面前，還是你我一起站在他面前罷了。

而且他早已算到，無論誰站在他面前，都抵擋不住大道的誘惑，都會拼死一搏，尤其你我這樣自認天賦高絕之人。”

“所以，你我師兄妹真就和他成了道友？！”江映月右手緊握成拳，聲帶顫音。

“師妹你又何必再問我，問你自己的道心就好了，哪怕一絲晉級上境的可能，我輩修士都會拼死抓住的?！?

柳青霄一邊說著，一邊從儲物袋中放出渾天爐。

他走至丹爐邊，揮手間填滿所有靈石卡槽，聚火罩激發出靈火。

他伸出右手，感覺著靈火的溫度，輕聲道：

“這渾天爐看似巧奪天工，但需要的其實不是有多聰慧，而是打破常規，打破既有牢籠束縛的心。”

他從儲物袋中取出一份靈藥，揮手間爐蓋升起，靈藥落入丹釜之中。

“如果連這樣的人都打不破這近萬年的桎梏，那這世間的下層修士可能就要再等下一個萬年了。”

他再度施法引動了底盤上的聚火陣法，加快靈藥的融化。

“如果這樣的機會我們也不敢嘗試，不去努力看看上一境的風景，那就要接受數百年后成為墓中枯骨。”

江映月聽完師兄所言，便也取出了丹爐，同樣開始煉制丹藥，并開口道：

“既然他已提前將這兩只丹爐送我們，那我們就煉夠他煉氣期需要的極品丹藥吧！”

她心中還有怨言，‘既然你陸歸塵早有在我和師兄之間中立之心，當初為何又做那般表演。’

柳青霄似是如釋重負，哈哈大笑出聲：

“師妹，明天煉完丹藥，后天我們就回宗吧。傳承之爭最后一關我會慢你三五天通過，既然“丹種”是江師叔的執念，那就交予你了！”

“說實話，師兄，其實師妹也不想要了。陸兄提醒了我們，那套傳承可是凝嬰失敗了的??！但是，這又確實是母親的執念?！?

江映月心中升起糾結，同時亦有埋怨：“你陸歸塵既然早想中立，早算到了今天，那又為何在我面前做出那般表演?！?

芝蘭苑中的爐火一夜不曾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