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惑女

我叫樹。安叫我小樹。我覺得我不小了。上了初三后我的脾氣變得異常暴躁，我不想喝我媽塞在抽屜里的牛奶，我不想喝我媽周末特意為我熬的雞湯，我甚至不想和她對話。我把我的CD和漫畫都鎖在柜子里了，鑰匙扔進了灰色的海里。我把我的QQ炫舞賬號賣掉，然后用賣來的錢買了一大沓資料和卷子。你想象不出我的數學有多爛，我會一點點方程，但我根本不知道函數是什么！一元一次？一元二次？二元一次？陰影面積？平行四邊形證明？垂直定理？每上一節數學課我的心就碎一次。完了完了，我絕望地想。沒完沒完，下一秒我又在安慰自己。我每天都要做很多卷子，數學數學，我逼著自己和那些阿拉伯數字還有千奇百怪的符號打交道。那些瘋狂看漫畫的數學課原來都是有代價的——現在，是我還的時候了。

我悔不當初嗎？并沒有。我曾經那樣快樂過，那些放肆歲月帶來的深刻記憶提醒我非常值得。從初一我就開始偏科，偏語文。首先我熱愛文字，是的，熱愛。我看了很多小說和散文，然后開始自己寫，不停地寫，筆芯和本子用得飛快。還是有很多東西可以寫的，我深愛的柯南、我養過的金魚、我啰唆的老媽、我的牙痛、我的夢境、我的幻想和我越來越深的孤獨……只是我從來不拿給任何一個人看。它們安靜地躺在我的黑色書包里，我夢想著有一天帶著它們遠走高飛。其次，我愛李白，不僅僅是喜歡。這個深情的、浪漫的、不羈的、無處不故鄉的男人是我除了柯南以外的最愛。他寫詩、喝酒、唱歌、漂泊、舉杯邀月，最后醉酒落水抱月長眠。哦！他真是無可救藥，我愛他的無可救藥。我嫉妒月亮，因為只有月亮才有資格做他的情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相看月未墮，白地斷肝腸”“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只有他才懂月亮的百般哀愁和柔情。只是我每每從一堆卷子中抬起頭看著天上孤零零的一輪明月，我也同情她——她再也遇不到第二個李白了。大漠孤煙、赤壁風云、蜀道猿啼、壯麗江河，她用斑駁的月光照耀著這些良辰美景，卻再也等不來那個醉酒時與她共舞交歡的人。曾被一個漂泊詩人這樣忘情熱烈地注視過，她這一生，注定只能在這茫茫銀河顧影自憐地凋零了。我總是不知不覺陷入諸如此類的詩意幻想，而常常忘了我還有兩張化學試卷沒做，還沒搞懂靜止摩擦力和滑動摩擦力的區別，也搞不清線軸上的y與x間千絲萬縷的聯系。骨子里始終迷戀那些纏纏綿綿的東西，但現實堅硬殘酷。

安曾問我，怎么突然發起奮來了。她這么問是我們在陽光里喝冰的時候，她手里翻著一本漫畫雜志，而我拿著一本小冊子在記數學公式。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安是美術生，學畫畫超過十年，將以特長生的身份進入附中是鐵打不動的事實。我們兩年前在一個動漫展上偶然認識，之后我們一起分享了無數的動漫、零食、往事和時光。我們有很多共同點：自我、自由、倔強，迷戀江戶川柯南，只喜歡穿T恤和牛仔褲，喝飲料時習慣把吸管咬得亂七八糟，喜歡冬天，是行動派。當然，我們也經常爆發爭吵，我們都是那樣隨意的人，一杯奶茶，漫不經心的一句“嘿，更新的《海賊王》你看了沒，我下載了”，碰一下肩膀就能讓我們化干戈為玉帛。我明白我們對彼此的需要——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沒有之一。我是不合群的人，不善交際，對不感興趣的事物吝嗇于付出熱情。我的感情很用力，很干凈。小時候我也曾有過一群好伙伴，我們一起玩躲貓貓，我總是最后才被找到的那個。但隨著我們慢慢長大，他們有的搬家了，有的戀愛了，有的出國了，更多的是有了新的好伙伴。不再有人拼盡全力尋找我，因此我感到很寂寞。不過很快我發現一個人上學、放學、吃飯、聽歌、看動漫其實也沒什么。再然后，上天賜給了我一個全新的小伙伴。

我這樣跟這個小伙伴羅列我突然用功的原因：第一，你要去附中，如果我現在開始發奮圖強也許我們有機會一起站在嶄新的校園里。

第二，我爸前段時間病了，他認真地跟我談了一次。他說我從小就不服管，要做的事十頭牛也拉不住，一直不肯好好讀書，讓他和我媽很頭疼。但他一直覺得我很聰明，他偷偷看過我寫的東西，雖然不完全懂但感覺還可以。他說也許我會走一條不同的路，但他是一個極為平凡的父親，終究希望自己的兒女有一個安穩的將來。他說自己雖然本事不大，但會想辦法把我弄進好一點兒的高中。我從來沒試過這樣和他聊天，我覺得很難過。我是那天晚上才知道原來我爸也是李白的詩迷，他對李白的了解比我還多得多。我感到羞恥，為自己的自私和無知。開始意識到自己才是那個井底之蛙。

第三，我不是為了什么光明的未來，到現在我也不知道考上好高中好大學的未來是怎樣的，又有何意義。我只是突發奇想，或許我可以呢？我是說，我數學爛得要死，我早就置之不理了，看似已經沒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但——誰說得準呢？或許我可以讓所有人大吃一驚。我想體會那種全心全意為一件事情竭盡所能的感覺。我要奮斗！我要超越！我想證明點兒什么——人的無限可能。我的能力。我不是為了逃避學業壓力和父母期望才標榜自己喜歡動漫和文字。當我下定決心，我可以做好任何一件事。

第四，這個你泄露出去的話我真的會和你絕交。寒假我在街上碰到過初二教我美術的那個鐘老師，他現在在附中教美術。他還是那么喜歡戴帽子。

我的小伙伴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