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快跑

1

牙套姑娘叫周雨彤，她成績中等，其貌不揚，坐在第五組倒數第二桌，是所有學生中最容易被忽視的那一類。不過，周雨彤倒是恨不得在暑假前的三個月內都變成透明人，因為上個周末，牙齒有點兒參差不齊的她在媽媽的恐嚇下戴上了銀閃閃的牙套。為了隱藏這個秘密，周雨彤在教室里總是小心翼翼地沉默，小心翼翼地說話，就連笑容也被她小心翼翼地抑制。不幸的是，就在她小心翼翼地度過了三天加八個小時后，無人知曉的牙套姑娘周雨彤，突然得到了一個“牙套妹”的綽號。

那是星期四上午第二節課的課間，坐在周雨彤后面的男生蔡東明百無聊賴，便用原子筆戳了一下周雨彤的肩膀。周雨彤回過頭，蔡東明問她：“你知不知道，北極熊為什么不吃企鵝？”這么幼稚的IQ題，周雨彤當然知道：因為企鵝在南極。就要說出答案時，對自己露出牙套的問題高度敏感的周雨彤發現，“企”和“極”字的發音，很容易暴露自己的牙套，于是她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不知道。”

由于周雨彤的發音含糊不清，本想嘲笑她智商不夠的蔡東明轉移了重點，他說：“咦？你是大舌頭嗎？”

周雨彤當然不讓他誤會自己有這種缺陷，馬上理直氣壯地反駁道：“你才是大舌頭。”

“咦？”目光敏銳的蔡東明又發現了什么，再次轉移了他的重點，“原來你戴牙套了啊。哈哈哈，牙套妹。”

周雨彤驚慌失措地捂住嘴巴扭過頭，蔡東明竟然湊上來，問：“哎，戴牙套是什么感覺啊？刷牙的時候要不要取下來？”

周雨彤不理會他。

蔡東明卻不依不饒：“要戴多久呢？吃飯的時候應該不用取下來吧？”

周雨彤捂住耳朵，可蔡東明的聲音還是鉆進來，“好奇可是雙子座的本性啊，牙套妹你說一下嘛……”

周雨彤生氣了，回過頭沖蔡東明吼道：“不要叫我牙套妹！”

蔡東明被嚇了一跳，全班同學的目光一同向他們聚集過來。周雨彤反應過來時為時已晚，這下她真的要做“牙套妹”了……

2

回到家，周雨彤開始向媽媽抱怨戴牙套的種種煩惱，比如嘴巴感覺不自然啦，吃東西很容易塞到縫里啦，總之除了不想被別人叫“牙套妹”之外能用的理由都用了。結果媽媽只是冷冷地回答了兩個字：“不行。”周雨彤絕望不已地回到了臥室。

“牙套妹”就這樣成了周雨彤的綽號。一來到教室，捧著作業本的數學課代表就喊：“牙套妹交作業啦！”第一組的男生隔三岔五地使喚她：“牙套妹，這邊的風扇開一下。”還有蔡東明總是用原子筆戳周雨彤的肩膀，問各種各樣的幼稚IQ題：什么東西越洗越臟？太平洋中間是啥？……當然周雨彤再也不理會他了。蔡東明很無趣，沉默了一會兒又說：“牙套妹，我告訴你喔，戴牙套的人，笑起來可是會發光的，是不是超厲害……”周雨彤還是毫無反應，蔡東明終于失去了興致，在座位上自言自語地嘟噥，也不知道他在說什么。

從來都是一個人低著頭默默走路的周雨彤突然變成了大家都認識的“牙套妹”，這讓她感到不知所措。她習慣了躲在角落里，安安靜靜地上課或發呆，現在她卻因為“牙套妹”的綽號成了班里具有切實存在感的一員，好比墻角里的一朵花突然被移到了花盆里，新的土壤反而令她不敢盛放。

花盆里的周雨彤變得更加沉默了，好像她連說話的權利也被剝奪了一樣。被一種叫“自卑”的東西。

有一次語文課，王老師點名背誦《逍遙游》的課文段落，周雨彤在心里不斷祈禱，但還是清清楚楚地聽到王老師喊出了“周雨彤”三個字。周雨彤一邊緩慢地把身體抽起來，一邊緊張得發抖，她把發抖的雙手藏在身后，努力了很久才把嘴巴張開，聲音一顫一顫地背：“北……北冥……北冥有魚……”

“嗯？不會背嗎？”王老師和藹地問道。

周雨彤想說：老師，我會的。但不知怎么她喉嚨好像被堵住了一樣，就是發不出聲音來。

王老師又說：“你坐下吧，回去加油背出來哦。”

周雨彤卻突然哽咽了，她再也抑制不住，“哇”地大哭了起來，邊哭邊說：“老師我會背的，我真的會背……”

王老師嚇壞了，走下來安慰她：“雨彤怎么啦？老師不是責怪你呀。”

“我，我……”周雨彤用手背擦掉眼淚，抽咽著說，“我不舒服……”

全班同學看得目瞪口呆，第五組最后一桌的蔡東明卻緊緊地咬著下唇。

那一刻，他多希望自己能夠握緊牙套姑娘顫抖的手，跟她說一聲對不起。

3

周雨彤又回到了墻角。自從上次語文課后，沒有人敢叫她“牙套妹”了，就連百無聊賴的蔡東明也不再用原子筆戳她的肩膀。第五組倒數第二桌的周雨彤，繼續躲在角落里，安安靜靜地上課或者發呆。

她終于擺脫了“牙套妹”的綽號，可是她卻無法感到高興。有時她會一個人在臥室里，對著鏡子硬生生地扯出一個微笑。她在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牙套，銀閃閃的。她問自己，“牙套妹”真的是那么無法見人嗎？她不知道，但她卻越來越頻繁地忘記牙套的存在，仿佛牙套本來也是她身體的一部分。

數學課代表還是會向她催作業：“雨彤，你的作業呢？”第一組的男生依然朝她使勁兒地揮手：“周雨彤，拜托開一下這邊的風扇。”然而，蔡東明卻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變得總是小心翼翼地保持著沉默。

一個星期后，王老師主持了一個主題班會，讓同學們聊一下過去的自己以及現在的變化。就在周雨彤緊張地祈禱不要被點名的時候，蔡東明卻積極地舉起了手。

蔡東明走上講臺，清了清嗓子，說：“大家可能不知道，初中的時候我身高只有一米四，綽號……豆芽菜……”

“哈哈……”大概因為蔡東明平常是一個嘻嘻哈哈的人，同學們都肆無忌憚地發出巨大的笑聲。

王老師喝止后，蔡東明繼續說：“那時候的我比女生還矮一個頭，根本不敢和別人說話，因為當我抬起頭看著別人的眼睛時，我的心就告訴自己，我很矮，只有一米四……”

教室漸漸安靜了下來，只有蔡東明在慢慢述說：“但是，當我的小伙伴們熱情地邀請我加入籃球隊之后，我才發現，原來身高的缺陷只有我一個人在意而已，我的小伙伴們根本就不會因此嫌棄……”

周雨彤抬起頭，發現蔡東明正注視著自己，她又默默地低下了頭，因為眼角有淚。

原來她從未被忽視，只是她把自己躲了起來，她忽視了自己。

這時第一組的某個男生打斷了蔡東明的話，他說：“請問你吃了什么從一米四飆到一米七的呢？”

“哈哈哈……”全班大笑。

蔡東明的表情卻很認真：“最后，我還要向一個人道歉……”

“我不應該不顧及你的感受，給你取外號……我簡直就是一根沒腦的豆芽菜，希望你能夠原諒我……還有，你笑起來很好看，我想把我的人生信條送給你，”蔡東明突然說了一句TVB劇的著名臺詞，“做人呢，最重要的是開心。希望你能笑口常開。”

4

蔡東明回到座位，周雨彤用手背擦掉了淚痕，回頭問他：“小明有三兄弟，老大叫大毛，老二叫二毛，那老三叫什么？”

蔡東明愣了一下，周雨彤別過臉說：“答對了才可以原諒你。”

蔡東明突然笑了：“這種IQ題怎么可能難得到我，老三當然叫小明啊！哈哈哈哈……”

“Bingo。”周雨彤笑著向他伸出了和好的手。

牙套姑娘的微笑使她的牙套暴露無遺，但她的笑能夠發光，這讓豆芽菜覺得超級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