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琪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翻開李清照的《聲聲慢》，發現早春時候夾于其中的玉蘭花瓣早已枯黃，薄如蟬翼，又好似枯葉蝶的翅膀。秋來了。

心里有一種無以言表的痛蔓延開來，淺淺的。是的，是她。

那個陪我度過一生中美好卻又短暫時光的人。

以前，每年的秋天她都帶我來這兒，從背后變出一塊娃娃臉的奶餅抑或是其貌不揚卻異常甜美的糖果，使得不愛吃甜食的我也會被它的香甜所吸引。

真的，好香好香，好甜好甜。使得我小小的心都被那種香甜的味道填滿，再也容不下別的什么。

然后，我們一起開心地笑。

但我也是討厭過她的，每當她穿著那件“俗不可耐”的褪色紅褂，帶上娃娃臉的奶餅跑去學校看我時，同學們便對著她的后背指指點點，捂著嘴偷笑。我便很窘迫地讓她回去，并很嚴肅地讓她以后不要來了，她卻還是一臉的笑意，絢爛如櫻花。

周日，回家。

她依舊牽著我的手帶我去公園看落葉，全都是金黃色，黃得耀眼。

“那片為什么是紅色的？”我指著一片紅楓不解地問她。

“因為它太愛這個世界了，得絢爛之后才落下。”她的瞳仁里透著幾分淡淡的憂傷。“哦。”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過了一個月，母親告訴我，她生病住院了。

我不以為意，人老了總會有些病痛的吧。我想。過了好幾天。

在母親的催促下，我開始給她打電話，不知怎的，卻越發頻繁。

叮囑她要好好吃藥，好好打點滴，好好休息。她在電話那頭便很高興地笑著，像個孩子。

很快，我放假了。

有時間，我就會去看她，沒時間也要擠出一些來。不知道為什么，每次去都待不了多久，怕是聞不慣那濃濃的藥味吧。

那天，我心情很好，便去送雞湯給她喝。在病房門口，不經意地抬頭，卻發現幾個大字赫然在目：重癥監護病房。

飛快地跑去問護士，護士一臉的無奈：“唉，癌癥，已經晚期了。”

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

抱著保溫桶一口氣跑到一樓，在那個陰暗的樓梯里，感覺有大顆大顆溫熱的液體溢滿眼眶，然后肆無忌憚地滾落下來。

擦干眼淚，昂首，挺胸，邁著輕快的腳步上樓。“今天來得晚了哩。”她依然是笑。“路上耽擱了一會兒。”“天氣轉涼了，多穿些衣服。”

“知道了。”“快下雪了吧，你最愛玩雪的……”“我帶了雞湯。”我打斷了她。“哦，呵呵。”她笑。

喝著那碗再普通不過的雞湯，她的臉上洋溢著無與倫比的幸福。

一天天過去了。

她的手背上布滿了針眼與一塊塊刺眼的瘀青。

她開始聽不見別人說話，任憑對方用多大的聲音。

她不能開口說一句話。

就這樣，她睡著了，再也見不到陽光，再也不能像孩童般傻傻地笑，再也不能拉著我的手和我一起看秋天的落葉。她的生命，倒是像枯黃無力的落葉，漫無目的地墜落，然后落到地上，再也飄不起來。

六年了。

我想她時，會捧著她那件“俗不可耐”的褪色紅大褂流淚，會聽著她生前最愛聽的京劇發呆，會撫摩那張充滿苦澀中藥味的床單喃喃自語……又是秋天，楓紅依舊，像她的血。秋，還是那秋，只是少了一分溫暖。情，還是那情，只是添了幾縷惆悵。親愛的外婆，你在天堂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