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臨也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看著章惇平靜道：“章相公是什么時候知道我不想跟著你造反的？”

章惇也不急著逼迫趙佶簽字了，自顧自地坐在了陸臨對面，就好像兩個惺惺相惜的對手一樣。

只是對手太過年輕，讓章惇心頭恍惚，有些感慨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老了。

“老夫從來都知道，也從來都不知道。換句話說是老夫從來沒有相信過你，老夫不敢信吶。你又何嘗敢真的相信老夫？”

陸臨點點頭，他確實從第一天起就沒有相信過章惇，兩人都知道對方在利用自己。

雙方心知肚明，卻又不挑破，默契十足。

章惇踱步過去旁邊的軟榻，揮揮手，有軍士拿過來棋盤和棋子。

伸手請道：“上次在大相國寺，老夫勝你一子，今日不如再看看鹿死誰手？”

陸臨也起身過去，在對面坐下：“固所愿也?！?

還是陸臨執黑先行，同樣落子右上角星位上：“章相公，既然知道在下有所準備，為何不先行除去我？”

章惇手里舉著棋子，思慮著應該下在哪里，最終還是和上次一樣落子。

嘆息道：“難啊，恐怕老夫一動殺心，你就滑不溜秋的溜走了，老夫覺得不是在和你斗，是在和天斗，何其難也！”

“何況老夫也不舍得殺你，你做的事情樣樣都符合我的心意，氣運加身，老夫舍不得。”

陸臨笑出了聲：“哈哈，沒想到章相公不殺我，還有惜才的緣故？那現在呢，現在我是章相公案上的魚肉，相公還不動手嗎？”

趙佶看著一老一小在談笑風生，把自己一代帝王直接晾在了一邊，心中的羞怒壓過了懼意：“陸臨！你既然有底牌何不趕緊亮出來！朕的安危你也不顧了嗎？”

陸臨有些“歉意”道：“官家莫慌，今日有臣在此，一定不會讓人傷害你的?！?

趙佶還想開口說，那你倒是快做點什么??！

可惜被章惇打斷了：“章福！去幫官家簽字用印，官家累了，讓他好好休息下。”

“別過來，別過來......朕是天子，你們敢弒君？”趙佶害怕得癱倒在地上，被章福領著軍士架起來向御案走去。

章惇明擺著就是看不起趙家人：“你看，你效忠這樣的君主，不覺得埋沒嗎？”

其與其說章惇是在問陸臨，不如說是在問他自己。曾幾何時他又何曾不是一個滿懷理想的青年？

可是歲月如刀，幾十年的宦海浮沉，數十年如一日的黨派斗爭，當初那個立志改革大宋再造強漢的理想青年早已經不見。

剩下的是一個迷失在權力欲望里的暮年老者，章惇覺得自己累了，和他們斗太累了。

就和一拳打在空氣上一樣，沒人欣賞他，沒人理解他，沒人贊同他。

所以他干脆自己來！這樣誰還能阻擋他？

陸臨知道章惇是在問他自己，只是恍惚間他好像看見，對面章惇蒼老的面龐慢慢地變成了自己的模樣。

趕緊搖了搖頭，穩定了心神，苦笑道：“相公又何必誅心呢？”

章惇卻是得意一笑：“哈哈哈，我看道臻老友也沒教你多少佛家戒貪戒嗔戒癡戒恨的佛家修養嘛?！?

陸臨盤膝一坐，又落下一子：“佛家那套我學不來，只求當下，只看眼前?！?

陸臨話音剛落，紫宸殿外面傳來打斗喊殺的聲音。

兩人卻不管不問，還在淡定的落子。

一局棋下了三分之一后，嘩啦啦，整座大殿被身穿黑色鎧甲的人圍了起來。

林翀和徐深滿身鮮血，扭送著一個天武軍都虞候進來。

“主司，紫宸殿各處宮門已經被咱們的人控制，天武軍雖然人多，但是他們投鼠忌器，目前不敢輕舉妄動?！?

章惇沒有顯得很意外，他知道陸臨敢跟著自己過來，一定會有后手。

只是沒想到這么快，也沒想到直接把自己當成了人質。

感慨一聲：“陸臨啊陸臨，如果老夫早點遇到你就好了，蹉跎半生，才等來這么一個對手，真是寂寞啊?！?

趙佶掙脫章福的束縛，整理下自己凌亂的龍袍。

得意的向章惇嘲諷：“章惇，現在你已經在我們手里，還不速速退兵？朕也可以考慮留你一命。”

章惇無語，只是看向陸臨，眼神在說，“你說我做錯了嗎？這樣的君王如何撐起的漢家江山？”

趙佶看章惇還如此淡定，咆哮道：“章惇！你莫非還要冥頑不靈，負隅頑抗不成？陸臨，朕命令你把章惇拿下！讓他命令外面的軍隊退去?！?

陸臨內心也覺得確實如此，他都覺得手有點癢了，真想一大巴掌呼過去。

可惜，在這時代不能這樣，起碼現在不行。天地君親師，太過深入人心，陸臨以后還要在大宋混呢，還是得忍住。

不過也懶得起身施禮，他已經斷了投靠趙佶的可能，所以只是淡淡道：“官家稍安勿躁，若是臣所料不差，寶慈宮已經淪陷了?！?

此前陸臨得知高俅進宮陪趙佶踢球，從那以后他就讓人額外留意高俅的動靜。

不但監察到高俅偷偷買了秘藥，還得知他要幫宮里舉辦蹴鞠比賽。

陸臨怎么可能放過這樣一個大好機會，立即發動探事司全力運轉。事實上高俅招收的大部分人都是陸臨安排的皇城司自己人。

今晚事發，他們早已經和林翀他們躲藏在密道，就等現在這一刻。

可惜人數還是太少，只能顧得上過來紫宸殿把章惇留著，寶慈宮實在是愛莫能助了。

攏共進來百十號人，如果去解救寶慈宮，無異于杯水車薪，白白送死，不如攻其不備，把章惇控制在手里。

加上章惇太過小心，把自己也帶進了皇宮，現在說是把章惇包圍了，某種程度上還是章惇把自己包圍住，最多只是僵持住。

趙佶聽聞這個消息，下意識內心一喜，“那豈不是正好，把太后解決了最好?！?

不過話不能直接說，只是“怒道”：“章惇，你這個亂臣賊子！你既已在朕的手上，還不命人把太后接過來！”

陸臨無語地長嘆了一聲：“官家，章相公兩個兒子，可還在外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