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汴京城新鄭門外的城郊野外一間涼亭，周圍停著好幾輛的馬車，野亭中人頭涌動，往來奔忙。

附近能看到汴河，河堤柳樹垂著金線，微風(fēng)吹過，有亂飛的花絮撲到水面上，泛起一絲絲的漣漪。

亭子緊挨著官道，此時已經(jīng)日過半晌。

一位中年男子在亭中一直舉頭眺望，神情焦急，仿佛想看看官道與天空的連接處，是不是會出現(xiàn)他等待的那位行人！

“爹爹，您別急，剛剛每次蘇公都是走的新鄭門回來，他有經(jīng)驗(yàn)。”亭中傳來李清照的驪聲驪語。

李格非一抖袖袍，焦急道：“話是這樣說，皇城司的探子也回來說就快到了，可是為父已經(jīng)六年未見恩師，怎能不急？”

陸臨忙著把牛羊肉切片，又在石桌上擺滿了能找到的所有品種蔬菜，忙著滿頭大汗。

林翀和徐深正帶隊(duì)巡視周邊，陸臨沒讓他們幫忙。

“伯父，先別看了，一張桌子不夠用，過來幫我把另一張桌子搬過來拼著。”

李格非轉(zhuǎn)過身來板著臉：“你現(xiàn)在都敢使喚起我來了？沒大沒小的。”

李清照氣得一跺腳：“爹爹！人家陸臨是敬仰蘇公學(xué)識，這是執(zhí)弟子之禮相待呢，非但相迎十里，還親自動手?jǐn)[弄庖廚，我看比你這個正兒八經(jīng)的弟子可強(qiáng)多了！你不幫忙，我去幫忙！”

“得得得，我去，我去還不行嗎，你乖乖坐著。恩師何等學(xué)識？怎么會收他為弟子？再說了，那樣的話輩分不是......”

李格非話音剛落，只見驛道的盡處，有一匹瘦馬軋軋破殘陽，上面坐著一名頂著斗笠的老人，在殘陽的拉扯下，顯得身軀更為消瘦。

蘇軾是人老心不老，本來皇城司派了馬車過去接他，但老頭兒就是倔強(qiáng)地說要自己騎馬，欣賞殘陽什么的。

“恩師，是恩師啊~”李格非大叫著把桌子放下，剩下獨(dú)自一人的陸臨差點(diǎn)沒砸到腳尖。

蘇轍無奈地騎著馬陪在兄長身邊，率先聽到李格非的叫喊聲：“阿兄，好像是文叔的聲音啊。”

蘇軾循聲望去：“好像是文叔啊，算算都已經(jīng)六年未見咯。咦？亭中人還不少呢，這是在擺弄什么？”

“恩師，經(jīng)年未見，想煞學(xué)生矣！”李格非奔跑著沖到蘇軾的馬前，手中接過蘇軾的韁繩，聲音有些哽咽。

蘇軾臉上沒有悲傷的情緒，反而開懷大笑：“哈哈，真是文叔啊，這么多年不見，你怎么還是黏糊糊的，古板的很，這位小郎君和小娘子是誰？”

“格非見過子由公，恩師容稟，這是皇城司勾當(dāng)公事陸臨，他與我家三姐兒訂了親，正待擇日成婚。”李格非用袖袍抹了抹眼睛，和蘇轍也請了個安。

然后為蘇軾介紹著陸臨和李清照。

蘇軾心情更高興了，不過沒有看向陸臨，反而看向李清照：“噢？你是文叔家的三姐兒？長這么大了？

我記得小時候你最頑皮了，但是也最靈動，天資聰穎。老夫這幾天才聽聞你那闕《如夢令》，才氣更生當(dāng)年，以后肯定也能成為一代文壇大家。”

李清照被夸得有點(diǎn)不好意思，羞怯道：“李家清照見過東坡公，見過子由公。”

陸臨和李清照上前見禮，不過第一次見這位傳說中的詞壇大宗師，心中還有些緊張。

“晚輩陸臨，見過東坡公，見過子由公。晚輩和伯父在亭中備了酒宴，值此殘陽，微風(fēng)拂面，故人重逢，何不把酒一杯？”

蘇軾終于把視線轉(zhuǎn)到陸臨身上，聲音蒼老：“你就是皇城司陸臨？老夫一路北歸，越是靠近京城，越是聽聞得多你的消息，說是你現(xiàn)在的名字都可止小兒夜哭也，哈哈哈。”

“不過老夫孑然一身，行將就木，也沒什么好怕的，就請陸勾當(dāng)引路吧。”

“晚輩慚愧，東坡公，子由公請。”

蘇軾說完，在李格非的攙扶下，翻身下馬。

隔壁的蘇轍有心相勸，不過嘴唇上下輕微開合了一下，最終什么也沒說。

想了想畢竟他們剛剛回京，還不了解京中情況，沒必要貿(mào)然得罪人。

何況這還是文叔的女婿，也不想鬧得太生分了。

一行人紛紛落座，蘇軾坐在主位上，盯著桌上的一個奇形怪狀的銅鍋嘖嘖稱奇，他最是喜歡研究吃的。

為此還專門作了一篇《老饕賦》：“蓋聚物之夭美，以養(yǎng)吾之老饕”來自稱“老饕”。

這是一個連河豚都敢冒死一吃的真正美食家。

但饒是如此他也從沒見過這個奇形怪狀的炊具，而且碟子里的肉雖然薄如蟬翼，但好像是生的？

蘇軾疑惑道：“文叔是個老古板，這宴席肯定不是出自他的手筆，是陸勾當(dāng)?shù)闹饕獍桑故切缕妫恢牢兜廊绾巍！?

“有勞陸勾當(dāng)介紹下這宴席的名堂吧，老夫活了大半輩子，竟是見也沒見過。”

李格非被蘇軾說得有點(diǎn)不好意思，不過心中卻感溫暖，畢竟已經(jīng)好幾年未再與恩師同桌吃飯了。

陸臨演示著燙了一塊牛肉：“這吃法名叫古董羹，主要是吃食物的本味。不過這個并不是重點(diǎn)，重點(diǎn)是這蘸料，是前日樊樓一名廚子從貴州帶回來的，名喚‘辣椒’。請諸公評鑒一下。”

蘇軾輕點(diǎn)蘸料，送入口中。

“嘶，這是辣味？這辣味比之茱萸、花椒、生姜要來得更猛烈，舌尖猶如滾油潑燙，但是搭配其他蘸料又加上肉香，真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

“子由快嘗嘗，我給你燙一片。不不不，老夫自己來。”

蘇軾一邊嘴中吸著涼風(fēng)，一邊學(xué)著陸臨的樣子給蘇轍燙肉。

陸臨又給蘇軾和蘇轍倒了一杯酒：“東坡公、子由公再嘗嘗最近的京中名酒，‘今日醉’。”

蘇軾端起酒杯，湊近鼻尖一聞，一股綿潤之感撲面而來，再一杯入口細(xì)品，初覺十分辛辣。

但是后調(diào)綿長，有一種蜜漬柚皮的香味。

“未曾想數(shù)年未回京師，竟好像已經(jīng)是換了個樣一般，出現(xiàn)了如此多的美酒美食，出現(xiàn)了如此多的少年英才，就怕這天也不是熟悉的天了吧。”

蘇軾看著陸臨，發(fā)出一聲長長的感嘆，眼中好像帶著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