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睡到當(dāng)午,郎朗讀書聲,將徐閻吵醒。
許是某位好學(xué)的弟子,便是走在路上,穿過林蔭,也不忘搖頭晃腦,誦吟道論。
徐閻穿上學(xué)宮墨袍,走出庭院,沿小道而去。
剛?cè)雽W(xué)宮道閣,便是迎面撞見了兩位面熟之人,楚天昭摸著紫青的臉蛋,走路都險些站不穩(wěn),踉踉蹌蹌的。
他旁邊還有一位怯怯的少女,懷中抱著幾本厚厚的道論,她便是昨日徐閻入陣,道出龍泉乃騰挪敕文的蒙生。
“徐閻!”楚天昭瞪大雙眼,指著徐閻道。
“見過閻公子,在下王茹。”王茹有些害羞,眉眼微低著。
徐閻眉頭一挑,眼神古怪的瞧著楚天昭,仿佛在說,你是怎么進(jìn)來的?
“徐閻,你干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楚天昭壯著膽子說道,他急忙將指著徐閻的手指放下,扭捏的藏在身后。
這方才的話脫口而出,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是在和武安王府邸之人說話,一陣后怕下,又秉著少年心性,不想丟臉。
徐閻尚未說些什么,遠(yuǎn)處一老生見狀,立即小跑了過來,舉手大聲呵斥道:“不可對先生無禮!你二人,午課都開始了,還在這里作甚?”
兩人慌張間,急忙朝宮閣內(nèi)跑去,楚天昭踉蹌下,還摔了一跤。
“笨手笨腳的。”老生面色冷峻,沒好氣的說著,轉(zhuǎn)而看向徐閻來了個大變臉,笑道:“十四先生,可是要去聽雨樓?”
這稱謂,聽得徐閻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這老生也是心性十足,對一位容貌稚嫩的十四五歲少年,竟能面不改色的稱之為先生。
“是。”
“先生隨我來,我?guī)ァ!崩仙斐鍪郑贿呑咧囊贿吘归_始介紹起了自己,道:“閻先生,在下柳勻,東宛郡人士,年方二八……”
……
聽雨樓,共九重,藏書百萬卷。
這里對于徐閻來說,無疑是人間仙域,那墨香撲鼻,如沐春風(fēng)般舒暢。
比起討教夫子,徐閻自家研習(xí),或能領(lǐng)悟的更多。
“溫故,知新。”
徐閻讀書習(xí)文,從小到大,便一直秉承著這種觀念,外加有古玉在身,他能讀書習(xí)文的時間,遠(yuǎn)遠(yuǎn)超乎尋常人。
在這里一直待到黃昏垂落,徐閻才伸著懶腰走出聽雨樓。
“該去梅山澗了。”徐閻心里想著。
那短短不到三里路的腳程,令他寸步難行。
后山的陰氣極重,比大雪年的寒氣還要刺骨,像是用刀劍刮著徐閻的骨肉。
走到懸崖邊時,徐閻感覺自己像脫了層皮一般。
他咬牙,屈著有些僵硬的腿,盤坐而下,澗谷之內(nèi),呼嘯風(fēng)聲依舊,隱約還能聽到地下水泉流淌的聲音,猶如輕鈴般悅耳。
“心證琉璃,這般惡劣的情況下,如何能做到靈臺空明。”
徐閻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渾身止不住的打顫,僅過去半柱香,嘴唇已發(fā)紫。
有些忍不住了,徐閻便起身,習(xí)練起了《太陽古記》內(nèi)的煉體術(shù),這才好受些。
直到六個時辰后,徐閻神色疲憊的回到自家庭院。
第二日,依舊如此。
第三日,他的肉身根骨似乎開始慢慢適應(yīng)了。
直到半個月后,徐閻已經(jīng)徹底適應(yīng)了梅山澗的陰氣,他猶如一株老松,坐定在懸崖邊上,周身環(huán)繞著無形的上陰氣,靈臺空明無比。
任他風(fēng)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
遠(yuǎn)方小山上,晏青和秋云霽放眼望著,目光中盡是意外神色,晏青隨口嘆了一句,道:“少年早慧,怕是得夭折呀。”
說完,還像模像樣的掐算著手指。
秋云霽聞言,卻是一臉面無表情,道:“那么師兄,你怎么沒死?”
“咳咳,說他便說他,你提我作甚?”晏青差點(diǎn)嗆了氣,一時不知怎么回話,神色有些尷尬,無奈發(fā)笑道:“師妹說話倒是犀利,一針見血,但有時并無道理,卻也叫人無法反駁。”
“比起師兄,這徐閻尚且差了些,他是日積月累的讀書,所以造詣遠(yuǎn)超同齡人,師兄,從我入學(xué)宮起,就沒見過你有一日,邁進(jìn)過聽雨樓,如此,當(dāng)年還得了龍門試文狀元,實(shí)在是不可思議。”秋云霽一字一句,正色道。
晏青也不理,自顧自的轉(zhuǎn)移話題。
兩人瞧了一會徐閻后,又說起了其他事。
“大師兄昨日傳來消息,帝城七絕,南宮問秋,皆已奔著莽山而來。”秋云霽道。
“許是深處,又傳出了什么古道書的線索。”晏青攤手道。
“師兄盯著點(diǎn),莫要讓他們波及到了學(xué)宮。”秋云霽道。
“若非古藏道書,打不起來。若是古藏出世,那也不是這兩天的事情,少說得一兩年,才能落下結(jié)果。”晏青說著,便是不再理這位性子執(zhí)拗的師妹,立馬踏風(fēng)離開。
……
時光荏苒,冬去春來,又是一年光陰似箭。
上陰的臘月梅,開了謝,謝了又開,周而復(fù)始。
上巳過后,學(xué)生陸陸續(xù)續(xù)的回返上陰學(xué)宮。
后山,梅山澗,陡峭的懸崖那里,靜坐著一位少年,自然是徐閻。
他已經(jīng)十五年歲了,不知不覺,個頭變高了些,容貌也變得成熟了一點(diǎn),除此之外,儀表幾乎沒有任何變換。
一身墨色儒袍上,已經(jīng)覆蓋了層薄薄的寒霜,他雙眸緊閉,氣息全無。
這是他在梅山澗問道最久的一次,足足已經(jīng)十天之久,辟食五谷,期間,半步未曾踏離原地,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十分微弱了。
這一年來,徐閻白日便去聽雨樓讀書習(xí)文,黃昏后就到梅山澗打坐悟道,過著日復(fù)一日的枯燥生活,不過對于徐閻,他倒是有些樂在其中。
這樣的日子,他過的很安逸。
一直到翌日清晨,碎金般的辰霞傾撒而來,落在徐閻身上,那一層薄薄的寒霜消融。
徐閻眼皮動了動,隨即豁然睜開。
褐色的瞳孔清澈無比,如同琉璃般純粹透明。
“所謂心證琉璃……原來是此緣由。”徐閻似有所思。
他大抵能猜到,荀夫子為何要讓他來這里閉關(guān)打坐了,是磨其心境,鍛其根骨。
格物明理,致知篤行。明問道之心,立修行之志。
思籌之際,徐閻神色不再猶豫,便是起身回宮,他一路踱步,不曾停下,踏著衍文玉階,直入梅山之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