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廟宇，羅漢殿屬于一個尷尬的存在。

畢竟靈山有五百羅漢，任何寺院要想全部雕刻出來，都是件費時費力的工程，而尋常香客上香，也很少會把注意力在羅漢殿里，就連那香火錢，也是集中在地位更高的佛陀身上。

所以幾乎所有的寺院，對于羅漢殿的態度都是能少就少，能省則省。

觀音禪院內雖然供奉有五百羅漢，但整個布局卻極為狹窄，有限的空間都用來堆放塑像，以至于連窗戶都沒裝，只在屋頂的位置修了個小天窗，讓光線能夠照進來。

“黃眉那廝說什么來羅漢殿，可以欣賞金瓦，根本是一派胡言！”甘霖冷冷地說道：“這里根本連大雄寶殿都看不見，哪里能看到日照金瓦的景觀。”

既然認定黃眉說謊，那么他的目的究竟為何，卻又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甘霖沒有點火，信步走在這陰森森的羅漢殿里。這些白天看起來慈眉善目的羅漢像，此刻在黑暗中卻顯得格外詭異，仿佛每一尊都活了過來，正用陰冷的目光注視著他。

“奇怪……“

甘霖突然停下腳步，后頸的汗毛不自覺地豎了起來。他分明感覺到，在這片死寂中，有什么東西正從四面八方窺視著自己。那些羅漢像的陰影在黑暗中扭曲變形，嘴角似乎都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該不會……見鬼了吧？“

這個念頭才冒出來，馬上就被甘霖拋之腦后了。

畢竟----他自己都是妖，還擔心碰見鬼，這也太黑色幽默了

---要是傳回黑風山的話，只怕連自己手下小妖，都會笑掉大牙的吧……

誰知就在這時，殿內驟然陰風大作！

“砰——！”一聲巨響，殿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關上，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下。緊接著，黑霧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涌來，整個羅漢殿陷入一片混沌，黑暗中隱約能聽到千軍萬馬呼嘯而來的聲音，即使是膽子最大的人，來到這里都會覺得心驚膽戰。

甘霖瞳孔一縮，他雖然現在無法運氣施法，但連逢大戰，見識心境皆不同于人，此刻只見他嘴角卻勾起一抹冷笑，淡淡地說道：

“有意思，這里好歹是佛門凈土，又有金池長老這樣的高僧坐鎮……不知哪路妖魔鬼怪，敢在這里撒野！”

仿佛在回應甘霖的話，只見那黑霧中走出了兩位魁梧的神將，身披銹跡斑斑的鎧甲，手中殘破的偃月刀和青銅锏也是銹跡斑斑，但不妨礙這兩個如門神一般的家伙，保持強大的威壓。

“呔！大膽妖猴，該我們問你才對，大半夜居然敢擅闖寶地，當真罪該萬死！”

“寶地？”甘霖聽到這個詞，心中更加篤定，這里似乎藏著什么秘密。

否則這倆門神一樣的守衛，干嘛放著大雄寶殿不管，偏偏蝸居在如此不起眼的羅漢殿里？

不過眼下該做的，是如何應付這兩位陰神，自己體內氣息混亂不堪，無法戰斗，真動起手來，只怕要吃大虧。

“呵呵，二位尊者誤會了！”甘霖行了個禮，大大方方地說道：“我不是什么閑雜人等，而是廟里請來的匠人，幫忙維修佛像。”

聽到這話，兩個神像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猢猻，真是好笑，誰家寺院會請妖怪來做匠人？”

“有什么不可能的，佛門里當差的妖怪還少嗎？是給佛祖撐傘的娜迦龍王？還是為菩薩護法的夜叉眾，我來幫修理佛像，有什么稀奇的！”甘霖滿不在乎地說道：“你們若是不信，盡可探查下我的法力，是否有佛門的東西！”

兩位門神面面相覷，沒見過如此淡定的妖怪，于是其中一個定睛一看，不禁嘖嘖稱奇。

“好家伙，你體內的佛法居然如此之多，不下百年的積累，實在難得！”

說罷就作勢想要給甘霖放行。

而甘霖聽到這話，心中不禁一愣。

“百年佛法？我經文都沒看兩頁紙，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力量？這兩個門神看來是待久了，眼睛都不靈光了！”

這個時候，另一邊的門神卻依舊不依不饒，擋在甘霖身前，且用意念小聲跟同伴傳遞信息。

“不可大意，就算有佛門的法力又如何？我們禪宗一脈，本來就其他山門不同，若是落在不懷好意的同門手里，只怕后果不堪設想？”

說到這里，那門神看向甘霖，冷冷地說道：

“你說你是來修佛像的？”

“正是！”

“修佛乃是積德的大好事，沒聽說大晚上做這種事的工匠！”門神冷笑著說道：“偷偷摸摸，跟盜匪有什么區別？”

誰知甘霖也不生氣，淡淡地回答道：

“我心澄明，視日夜如平常事，但世人未必如此，若是大白天看到我一個妖怪，來丈量佛像，修繕殿宇，只會覺得這寺廟完蛋了，居然讓妖魔橫行，未來恐怕連香火都不來了，因此為了不給金池長老添麻煩，我只能夜里來做事！-----人心的成見，是座大山。”

門神一時無語，但還是不服輸地問道：

“伶牙俐齒！倒有幾分禪宗的樣子，但你若是懂營造，那么距離你左邊五步的那尊坐鹿羅漢，該如何修繕！”

甘霖循聲望去，只見那佛像半邊金身已然傾頹，斷裂處露出枯黃的茅草，在風中簌簌顫動，仿佛連身佛也難逃歲月剝蝕。

“修這東西并不難，但先要查看一下，內部用來支撐的骨架是否腐朽，畢竟這些泥塑大多都是用竹子和木頭搭起來的，若骨架損壞，用新木條以榫卯結構修補，接縫處纏麻繩增強韌性。”甘霖不慌不忙地說道，隨后又詳細說了如何用黏土，稻草重塑胎體的步驟，甚至連具體工價成本都算出來了，彩繪還是貼金不同的選擇都有，聽得這兩個門神嘖嘖稱奇。

“善哉，原是寺中新聘匠人。“門神斂衽肅立，“然則須知：寺中器物，不可損毀分毫。除此戒律，諸事皆可為之。“

說罷之后，兩位門神如來時一般，伴隨黑潮退去，仿佛從來就沒有來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