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過程總是曲折。

當等在外面的司機看到張守澤的身邊多了一個衣衫襤褸、渾身泥濘但卻充滿活力的少女時，

他終于忍不住開口，“她上車得加五十洗車費，她的東西太臟了。”

“沒問題！”

張守澤大方的轉給司機五十。

打火的引擎發出轟鳴，車身震動，周圍的景色開始不斷向后退去。

張守澤轉頭，面無表情地盯著想要感謝他的張煌顏，“從你工資里扣。”

剛剛增加的好感瞬間清零，到嘴邊的感謝被咽了回去。

“哦。”

默默地，張煌顏在內心給自己的新老板豎了個中指。

口袋里的手機從出門開始就沒有停止震動，借著車內的暖氣，張守澤瞥了眼鎖屏上的通知，無趣的把手機調成靜音。

【唉，魔法少女還是太多了。】

這時的張守澤還沒有意識到，接下來等待他的，會是怎樣一種場面。

半小時后，網約車穩穩地停在小區附近的停車場。

和司機道了謝，張守澤哼著小曲帶著自己的兩名員工慢悠悠地朝家趕。

熟悉的停車場、熟悉的小區、熟悉的綠化，這不是韓昭夢家的小區嗎？

跟在兩人身后的張煌顏忍不住皺眉，看向張守澤的眼神里多了幾分狐疑。

難道說？

一個讓她感到憤怒地猜想在腦海中浮現，回想起昭夢死前的慘狀和葬禮上缺席的那個人，

易怒的少女再度握緊粉拳，又頹然松開。

出神的少女撞上了突然停住的男人，小巧的鼻尖噴出熱氣，打在對方的黑色羽絨服上。

“想什么呢？”

同樣從驚訝中回神的張守澤瞥了眼身后震驚的兩人，朝前努了努嘴。

“去維持下秩序，把人帶到家門口，我先去準備一下面試。”

被烈火焚燒后的漆黑店鋪前，數十名在冬日里穿著清涼的少女聚集在一起，彼此哭訴落淚。

甚至還有人不滿的踹著廢墟中焦黑的鐵板，嘴里念叨著一些不能過審的話。

她們都是看到招聘信息來面試的。

再次打開手機，看著不斷跳出的彈窗，張守澤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下架了招聘信息。

“欸！怎么招聘信息沒了！不會又是耍我們的吧！？”

廢墟前的人群中發出驚呼，隨即又是一陣哭腔和委屈的抱怨，復又變成對世道的謾罵。

張守澤沉默著從她們身邊路過，頂著張煌顏的凝視，消失在小區的拐角。

“昭夢...”

目送對方走進熟悉的小區樓，張煌顏恍惚了一陣，轉身和竹雯熙一起引導魔法少女。

得益于有不少魔法少女認識張煌顏，再加上魔法少女基本的紀律性，

張煌顏和竹雯熙很快就把這十幾人安撫好，并在竹雯熙的帶領下浩浩蕩蕩的朝著三號樓前進。

先一步回家的張守澤把餐桌上的碗筷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搭了一個簡單的面試平臺。

看完簡歷，聽著門后不時傳來的竊竊私語，張守澤猶豫了一下，還是朝竹雯熙下達了第一個令她為難的命令。

“都趕走！？老板！！”

竹雯熙不敢置信地看著冷漠的男人，語氣懇求。

在整隊的過程中，竹雯熙感受到了外面那些魔法少女內心的欣喜和興奮，也知道她們有多么不易。

推己及人，竹雯熙不敢想外面的人被拒絕后會有多絕望和憤怒，也不想讓張守澤被人罵。

正是因為自己淋過雨，她才想幫別人爭取到屬于她們的避風港，她也愿意分享自己的避風港。

只不過，她的避風港似乎不想接受別人。

“我說了，一個不要！”

張守澤不耐煩地撓著頭，“怎么？你把她們留下，你給開工資啊？”

沒辦法，這些魔法少女都太菜了，張守澤不需要她們。

他收留一個竹雯熙證明一下自己良心未泯就夠了，再多的他養不起，也沒有那種傾家蕩產的覺悟。

罕見的，竹雯熙緊咬嘴唇，低頭緊緊盯著自己纏在一起的手指，一步不動，對張守澤的話置若罔聞。

“老板，她們真的...”

竹雯熙再度開口求情，張守澤直接無情打斷，沖著一直對山地車發呆的新人喊道。

“張煌顏！別盯著那個破山地車看了！你去把那些人全都趕走！一人發五十路費！”

“好。”

已經確定了張守澤身份的張煌顏接過錢，面無表情地推門出去。

迎著昔日同伴期待的目光，她宣布了眾人的死刑。

沉默過后，憤怒的謾罵和無奈地嘆息一同響起，如一支支利箭刺入竹雯熙脆弱的心臟。

僅片刻，面無表情的張煌顏無聲地回歸，依舊倚在墻邊對著那輛昔日同伴最喜歡的山地車發呆。

張煌顏不清楚張守澤是否還記得自己，畢竟自己和他只有小時候的一面之緣。

她有很多話想問對方。

為什么不參加韓昭夢的葬禮？為什么總是對韓昭夢那么刻薄？為什么不能理解韓昭夢的苦心和痛苦？

但所有的問題，都在她看到這輛熟悉的山地車和未曾改變過的家裝時被堵在心里。

也因此，她收起了自己想要離開的想法，在青年遞來的合同上爽快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是地下室的鑰匙，還有我的備用機，你先拿著用，你的房間在她的對面，自己去收拾，晚飯...”

剛剛被竹雯熙頂撞了的張守澤悶悶地說完，從冰箱和廚房里隨意的取了幾件零食后，便把自己關進了房間。

借著張守澤開門的一瞬，張煌顏看到，兩人合照中已故舊友的尷尬笑容。

日薄西山，衰老的落日和初升的皓月同框，在赤色的天空兩側對峙，此消彼長。

久違的熱水溫暖了張煌顏冰冷僵硬的身體，燥熱到讓人心慌的地暖炙烤腳底。

凝視著和韓昭夢昔日在基地里同款的沐浴露和洗發水，張煌顏的心里五味陳雜。

一個大膽的想法突兀的出現，又一發不可收拾。

自己現在的房間就在浴室隔壁，那是不是可以...

淅瀝的水聲停止，柔軟的浴巾被揉搓后變得濕漉。

暮色降臨，明亮的燈光透過左右的門縫泄露了一絲光明。

昏暗的走廊里，一個赤裸的倩影從浴室閃出，呆呆地矗立在走廊中間，

又在聽到寒風撼動窗戶的異響時狼狽的逃入房間，面頰赤紅。

“唔，有人的環境下還是太刺激了！”

再次完成解壓活動的張煌顏捂著自己劇烈跳動的心臟，羞恥感產生的激動被誤解為戰斗的激情，讓她欲罷不能。

房間的另一側，罕見的頂撞了張守澤的竹雯熙正悶悶不樂地躺在床上補番。

然而，各有所忙的兩人完全沒有注意，

在這個寒冷的深夜，她們的便宜老板，在她們兩名數得上號的魔法少女的‘監視’下，突兀的從房間中消失。

不設置熄屏的手機彈出電量不足的提示，瘆人的寒風從打開的窗戶中灌入，吹倒了那張并不幸福的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