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我是忠的,忠忠的!生是少爺的人,死是少爺的鬼!”
回去的路上,廣孝一路保證,自己絕對可靠。今天船上聽見的所有字句兒,明早起來都會忘得一干二凈。
“嘿,跟了少爺這么多年,你還不了解少爺么?”
廣孝連忙點頭,了解,了解,太了解了。
曹家小少爺跟你打了幾仗,直接把人忽悠到西北前線去了。萬一死掉,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魂兒都回不了家。
苦也,早知道今天就留家看孩子了,大不了替小小少爺多挨幾棍子。
翌日,司馬光送來請帖。
畢竟是兒子出事兒,再穩重,司馬相公也坐不住了。
李長安坐上馬車一路出城,等下了車一看,還是昨天那地兒。
這回,劃船的換成了李長安。
“說吧,如何才肯放過公休。說的好了,咱倆上岸;我要是不高興,瞧見這個窟窿了么?”
司馬光一指腳下,那是一個用麻布包著的木墩兒,還在不停地從縫隙里冒水兒。
好家伙,還是條快船!
賊廝鳥,居然陰自己。
“叔父,如何這般作態?我與公休一見如故,如同兄弟,甚是親善,您何出此言啊?”
他現在想著,自己脫光了多久能游回岸上。
今天出門就該帶著廣孝,那小子真會水。自己這身軀,游泳的記憶要追溯到十幾年前了。
“廢話少說,條件是什么?”
看來昨天的套司馬光不想鉆,直接攤牌,要搞匹夫之怒的這把戲了。
值不值當的,您一個御史相公,咱才是個承信郎。
想了想,一般的誘惑很難打動這老古板,得從他兒子下手。
“我想要一把保護傘!”
司馬光惡狠狠的,眼神如鷹隼般銳利。
雖然他沒怎么聽過保護傘這個詞,可作為一個文學大家,望文生義也能理解對方的意思。
“叔父是知道我的,好顯擺,愛逞能。當年頑劣之盛,也算京城一絕。現在,我想玩把大的,辦一份邸報。”
司馬光疑惑了,將手從木墩兒上移開,身子微不可察的向前湊了一點點。
“講!”
“我要一份牌照,或者說是報榷,能以御史衙門的名義,發行評論經濟的邸報!”
牌照?
報榷?
經濟?
這些詞,是怎么跟邸報聯系在一起的?見多識廣的天才也沒思想準備,想了好一會才轉過來彎。
“你發邸報作甚?”
“玩兒啊!點評人物太無聊了,大宋英杰輩出,但值得浪費筆墨的太少。我想跟王相公、司馬相公、文相公,甚至范文正公、韓公、富公一起討教一下,什么才是經世治國之道。”
“你?”
“不止我,還有東南世家,西北軍將,河北豪強,汴京的諸多紈绔。”
司馬光緊緊盯著李長安的眼睛,想從中找出來一點破綻。
過了幾十個呼吸,他始終沒見過一點軟弱。
瘋子,絕對是個瘋子,他一生識人無數,這么聰明又不知天高地厚的,之前也只見過一個王安石。
倆人都是瘋子,以天下為棋局,以百姓為芻狗的瘋子。
小小年紀,折騰了這么久,居然是做了士族門閥的走狗,怪不得一身膽氣。
“我要是辦不到呢?”
“十日之內,公休的生祠將遍布開封,關于司馬氏的讖語,將成為汴京最流行的兒歌。”
好狠,這是逼著爺倆去死,借刀殺人。
“哼哼...,現在塞子在我手里,說不得,咱們要去龍王爺那邊再計較了....”
李長安刺啦一聲,把上衣扯爛,露出雪白的胸膛。
“相公莫不是忘了,我雖在京城居住,老家可是揚州。此處離岸邊不過一千尺,離了這艘船,我一樣能活。”
司馬光緊咬牙關,喘著粗氣,兩眼怒火升騰。
“御史邸報,我來審,看你怎么亂發文章!”
李長安搖了搖頭,“獨立編審,盈虧自負。朝廷每年可審查一次,若有違規,罰金不得超過兩百貫。”
兩百貫,是一個低級御史一年的薪水。
過了很久,司馬光想著自己已經編完的《資治通鑒》,又想了想過繼來的好兒子司馬康。
“劃船,上岸!”
.................
官廨之中,今日冷清許多,蘇軾掛牌外出,去了老師歐陽修家里。
樞密副使干了好幾年,仕途已經到頭,老先生沒有別的念想,無非是死后能不能撈一個“文正”的謚號。
想要這個,那就得扶持自己的學生上位。
臨了了,還要自己再拼一把老骨頭。
書房里,老頭裹著薄被,喝著姜茶,身上不見一點汗水。蘇軾有些胖,正不斷的拿棉帕擦著頭頸。
“組黨,換個玩法吧,老師還想全須全尾的埋進土里呢!”
老先生沒想到自己最欣賞的學生,能給自己來這么一出。
組黨,跟造反何異?
從三家分晉到田氏代齊,再到黨錮之禍,牛李黨爭。自古以來,黨這個詞,在皇家眼里就不是什么好東西。
恐怕今天成立,明天刀斧手就已經到了床邊。
“我這個黨保皇,專為官家分憂,修齊治平為己任,號稱青年黨。”
“青年黨...”
歐陽修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現在的年輕人真什么都敢想,以為掛個好聽的名字就敢捅破天。
“我有《九思》三卷,自成哲學,專破世間一切虛象。執掌開封后第一件事,將親辦一學社,帶三十名弟子入駐開封府,身體力行,推行新法。”
歐陽修更糊涂了,咱這一門是保守派,你搞來搞去是要叛出師門怎么的?
“小友長安說,讓一件錯事自顯其蠢,最好的辦法就是用兩倍的力度去執行它!”
哦....老頭的眼里有了一絲明亮。
確實,變法是仁宗的夙愿,也是皇室必須推行的政略,硬頂著總是不行的。
如果要是往死里執行呢,其敗自現,讓天下都看到新法的荒謬。
看來,自己這學生要搶變法的主導權啊。
“不組黨行不行?”
蘇軾嘿嘿一笑,果然長安說的沒錯。取法其上,得乎其中。想要開一扇窗,你就得嚷嚷要拆房子。
“三年,老師一日不退,學生一日不公開組黨。”
誒,老嘍!
歐陽修哪兒能不知道學生打的什么主意,再聰明,那也得看跟誰,自己可是歷經三朝的老狐貍。
“小心點呂惠卿!”
下午,哥倆在家里碰頭,相視一笑。
“成了!”
“我也是!”
“那咱就大鬧一場,看看天下到底誰是英雄!”
“好極!”
王安石今日仍然頭痛,王雱帶回來的消息,更加加劇了他對呂惠卿的憎恨。
沒了國債這塊功績,他執政的第一年,卷子上可就沒有打眼的成績了。
整軍,整軍,整軍!
可呂銀平手里并沒有那份兒方案,用兩千萬貫換自己的死對頭執掌京畿,這買賣不是不劃算,而是不成立。
到時候處處制肘,這新法還推不推?
況且太皇太后還在垂簾聽政,別自己這邊一整軍,那邊歐陽修派兵兵諫,自己可就成了晁錯。
“元澤,你說我這一生如履薄冰,能走到對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