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裴妙蕓回了鵝城，那位同行的縣令大人卻在城門停步，未去縣衙報備，也未見任何同僚士紳，轉頭扎進鄉下田間。

一時間，鵝城內外眾說紛紜。

“欸，你們聽說了嗎？這盜匪現在也太猖狂，新縣令還沒上任就被殺了！”

“新縣令沒死，他老人家姓溫名翰字梓涵，生得是神勇蓋世，手持兩把菜刀，一路從北朔殺到了鵝城，殺得那些山寨賊子，一個個聞風喪膽不敢下山……”

“欸，我怎么聽到的是，這位溫大人生得唇紅齒白、又急公好義，當時為了保護裴家娘子，自己主動與賊人單挑，被那賊子折騰一夜，如今正在縣衙養屁股呢？”

城墻底下，幾個閑扯的漢子倒吸一口涼氣：“嘶，你這故事……夠野！”

“嘿，你還別不信，當初與那溫大人大戰的，正是那北朔第一猛，山賊之王——惡來！”

“什么呀，你們怎么越說越邪乎了。溫大人就是路上處理掉了幾個小蟊賊，又順手解救了二老爺家的閨女，就是前些年嫁到州城那位。”

……

鵝城外三十里，上黃莊。

錦衣貴公子帶著他的大長腿扈走街串巷，在田間地頭上怡然自得。

兩人的穿著與此地很不搭調，但那貴公子十分健談，把錦衣長袍纏在腰間，下地干起活來還挺像那么回事。

不到一天的功夫，兩人便與整個村子上的人都熟絡起來，上至鵝城的陳年秘聞，下至莊子內的家長里短，沒有什么話不與他說。

太陽漸漸下山，此時再入城已經來不及了，乃至村長都親自出面招呼兩人。

“溫老弟，老頭子我雖然不知道你是誰，但肯定不是一般人，今天就在我家歇歇吧。”

老態龍鐘的村長慢悠悠在前面走著，將兩人領到了家里最大的那間屋子，“寒舍簡陋，莫要嫌棄。”

“老哥哥要是再說這種話，下次我可就不來了。”

沒走幾步路的時間，溫翰便已經與這個可以當爺爺的老人稱兄道弟起來。

“溫老弟，這可是你說的，下次還來看老哥哥我啊。”

村長樂呵呵笑著，替兩人開門后又道，“你們倆忙活一天，我讓孫女給你們燒點熱水，一會兒燙燙腳再睡。先歇會兒，老頭子我就不打擾了。”

盜石將老人送出門去，確認無人偷聽后突然笑道：“大哥，你這官當的，可真是個體力活。”

溫翰捶了捶肩膀，瞪了他一眼道：“嗯，那你猜猜看，我為什么要微服私訪？”

盜石嘿嘿笑道：“我其實明白，那群地主豪紳吃人不吐骨頭，你得上任前就把情況摸清楚，否則到時候只會被他們當傻子耍。”

“有長進。”

溫翰笑著抬頭，將手中的札記扔給盜石：“這是溫翰的手書，你看能發現些什么？”

盜石快速翻了一遍，臉上玩世不恭的笑容也沒了，直到看完全部內容。

溫翰出身王城豪族，母親只是個婢女，生下他沒多久便暴斃而亡。

他這些年一直不受待見，也沒什么朋友，只能將諸多心事訴諸在筆札當中。

不過，溫氏血脈單薄，只有他以及一個嫡出的哥哥，主母一直對他不放心。此次將他下放鵝城“歷練”，就沒打算讓他活著回去。

“大哥這下不用擔心了。”

盜石合上手札，展顏笑道：“他在鵝城沒有故人，沒人知道他長什么樣子，也不用擔心身份暴露。”

“就看出了這個？”

溫翰又補充道，“襲殺溫翰的策略雖是我定，但信息全都是老大提供。我那時就有些好奇，老大從哪得知的信息？”

“你是說，老大和王城那位主母有勾結？”

溫翰搖搖頭，“他還不配，不過‘溫翰’的死或許不是意外。”

“這就麻煩了。”盜石也皺起眉，“如果王城已經確定溫翰死了，如今又冒出來一個溫翰……”

“沒那么夸張，那位主母也不敢明目張膽做這些，哪怕有懷疑也不敢說什么，更何況現在老大也死無對證。”

盜石眼中閃過一絲寒意：“大哥，或者我先行潛入鵝城除掉裴妙蕓，再想法給您換一張臉？”

溫翰不語，沉吟半晌又搖頭笑道：“不用，這樣反而會引人懷疑。只要我們能在鵝城站穩腳跟……”

突破六品之后，盜石五感極為靈敏，突然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溫翰神色不變，拿回手札在油燈下繼續看起來。

“兩位客人，熱水燒好了。”

一個十五六歲的女娃，端著木盆進屋，看著油燈下那個看書的貴公子仿若神仙，一時間話都忘了怎么說。

“小妹妹，辛苦你了，交給我來吧。”盜石瞇眼笑著，就連說話語氣都細了幾分。

“好，好的。”

女孩將木盆交給盜石，紅著臉低頭跑出門去。

“大哥，洗洗腳吧，美人親自打的洗腳水，我盜石這輩子還沒享用過，哈哈哈……”

盜石突然停止了玩笑，耳朵又動了動，沉聲道：“大人，遠處有馬隊過來，大概半刻鐘就能到，對方五個人。”

溫翰不慌不忙收起書籍，威嚴道：“無妨，或許是衙門看本官未到，派人下來尋我們的。”

那五個人騎著高頭大馬來了，卻停在了村長家門外的打谷場，村民對此似乎早有預料，很多人都舉著火把迎接。

盜石皺眉道：“老同行？”

溫翰瞪了他一眼，又搖頭道：“先看看再說。”

“黃二爺，您今年親自來了，先進寒舍喝杯熱茶。”

村長點頭哈腰，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

黃二馬都沒下，居高臨下看著村長，“吳三，少他媽來這些虛的，我為什么親自來你還不知道嗎？今年的租子為什么收不齊？”

村長面容苦楚：“二爺，去年年景不好，今年黃老爺又給漲了租，我們就算餓死也湊不齊……”

“老家伙，你說什么呢！”

黃二罵罵咧咧，一鞭子抽在村長背上，又環視眾村民道：“我告訴你們，就算你們都餓死了，這地也還有別人種。可要是交不齊黃老爺的租子……哼哼，那就是天大的事！”

“娘的，到底誰才是土匪啊？”

盜石在屋內看著，拳頭一下子就硬了，詢問的眼神看向溫翰。

溫翰沉靜的臉上勾起一抹笑意，“不要沖動，如今我們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