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天帶著小丫走進電影院。

這是小丫人生第一次看電影。

推開門、撩開厚厚的遮光簾，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小丫瞬間就抱住了哥哥的胳膊。

一道手電光射向兄妹二人：“幾排幾號？”

“9排1號和3號。”蘇文天把電影票遞給領座員。

“這面。”

領座員的聲音里透著不耐煩，自顧自地向前走。

兄妹二人趕緊在后面跟上。

領座員在一排椅子前戛然而止。

“就這兒，往里走，中間兩個。”

兄妹二人小心翼翼地往里走，蘇文天嘴里不斷說著：“抱歉，我們過一下。”

七十年代電影院的座椅，大多是聯排的鑄鐵椅架，用鉚釘固定在地上。

椅架上固定著膠合板制成的坐板和靠板，坐板一般有彈簧，沒有人坐的時候就會彈起來，節省空間。

人一旦坐下，行走空間就特別狹窄。

有些客氣的人會站起身，讓他人順利通過，有些懶人則連腿都不愿意收一下。

這時領座員便沒好氣兒地喊道：“都把腿收收，讓別人過去！”

兄妹剛到自己位置前，“咔噠”一聲，領座員的手電筒就關閉了。

電影院里再次陷入漆黑。

“哥，好黑好怕呀。”小丫抱著哥哥的手臂怯生生地說。

蘇文天拍拍小丫胳膊：“這叫沉浸式體驗，一會兒就適應了。”

“人體眼睛的構造是由瞳孔……”蘇文天不失時機地給小丫做科普。

“叮鈴鈴。”

一陣鈴聲響起。

電影院各扇門旁忽然亮起手電光，像探照燈一樣來回照射。

一個洪亮而嚴肅的聲音大喊：“電影院里禁止吸煙，想吸煙您了外面請。”

有那抽了一半舍不得的，還想吸最后兩口。

于是，一道手電光就照到這人的臉上，然后傳來一個嚴厲的聲音：“掐了！”

如此循環往復，“手電探照燈”搜尋著每一個不聽話的抽煙者。

“哥，為啥不讓吸煙啊？”小丫悄悄問。

“吸煙有害健康，狹小空間更損害他人健康。還有這煙霧影響光的透過性，屏幕上的畫面就會變得模糊，光是一種波，它的傳播規律……”

蘇文天喜歡講，小丫也喜歡聽，兄妹二人的科普無處不在。

“叮鈴鈴。”

第二遍鈴聲響起。

領座員開始驗票。

他們把手電筒開得雪亮，四處探尋。

凡是站著的，必然走上前去查票，就是坐著的，也會隨機抽查。

當然，進電影院大門需要檢票，進電影廳也有人守門，逃票這事兒還是很少的。

“叮鈴鈴。”

第三遍兩聲響起。

最后面那面墻上的小窗口，突然射出一道白光，面前的屏幕“唰”的一下就亮了起來。

“哇！”

小丫驚訝地叫出聲。

蘇文天趕緊笑著把食指豎在嘴唇中間：“噓~”

小丫也立馬捂住嘴，發出兩聲竊笑：“嘻嘻。”

前面一位留著長發的男青年回過頭，輕蔑地看一眼：“嘁，土老冒！”

小丫嚇一跳，立刻小臉兒變色。

蘇文天趕緊搖搖手，趴在小丫耳朵邊，悄聲道：“不理他，別影響我們的心情，沒素質。”

小丫重重地點點頭，微笑瞬間就回到臉上。

屏幕上并沒有出現《未來世界》的字樣，而是一個開大會的情景，還有一個女人鏗鏘有力的聲音——

“人民需要藝術，藝術更需要人民，新時期我們文藝工作者的任務是什么？

提高全民族的科學文化水平，發展高尚的豐富多彩的文化生活……

迎接新時期文藝的春天……擺脫了一切庸俗低級趣味的真正自由的文藝……

第四屆文學藝術工作者會議將于今年10月在燕京……”

“哥，電影不好看，我看不懂。”小丫悄聲說。

“這叫‘加演’，正片還沒開始呢。”

七十年代放電影經常會有一段“加演”，大多是新聞紀錄片、科教片，也偶有其它。

蘇文天記得上一世小時候最興奮的一次，是加演了幾分鐘《大鬧天宮》，把小孩子們看得嗷嗷叫。

“增進同世界人民的了解和友誼，團結各國人民，為反對帝國主義、霸權主義、保衛世界和平而斗爭！”

女主持人激昂鏗鏘的聲音停止，加演結束。

“噔噔~噔~噔——”

隨著一陣片頭影響和音樂的到來，《未來世界》四個大字出現在屏幕上。

碩大的屏幕刺激著小丫的神經，這世界上還有這么神奇的東西。

小丫真想跑到屏幕后面去看看，這些人是從哪兒來的？怎么又突然消失？

自己在舞臺上表演的時候，總還有上臺口和下臺口，這些人怎么好像在另一個世界？他們是怎么做到的？

可這一切看在蘇文天的眼里，就有點兒太“早古”了。

二十一世紀的電影院，屏幕一面墻那么大，還有歡迎影院、立體影片、5D電影……

而眼前這部電影，怎么這么模糊？分辨率太低了一點吧？！

回頭看小丫，那瞪大的眼睛，投入的神情，仿佛這世界都不存在了，整個人都被電影震驚了。

查克出現的時候，小丫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唉，不是小丫。”

崔西出現的時候，小丫再一次感嘆：“唉，不是叮當。”

查克和崔西進入“未來世界”，小丫悄聲驚嘆：“哇，他也有西部主題，也有東方主題……”

當屏幕上出現“機器拳擊手”，男主角通過操縱柄跟“機器拳擊手”打拳的橋段時。

前面那個長發男青年突然站起身，情不自禁地大聲喊：“左勾拳，泥馬的左勾拳啊！”

長發男激動的聲音讓旁邊的人們迅速朝他望去。

發覺自己失態，長發男有些惱羞，大聲朝旁邊人叫喊：“丫兒的看什么看？！”

“唰！”

一道手電光射向長發男，同時傳來嚴厲呵斥：“坐下！電影院里禁止喧嘩！”

長發男一下子愣住，想了想還是坐下，嘴里不依不饒：“哼，姥姥！”

坐下的長發男大概是覺得氣兒不順，一直嘀嘀咕咕，攪得周圍觀眾不勝其煩，他甚至還點起了一根煙。

煙霧剛剛升起，三束手電光就射過來。

“掐死抽煙的！”

一個聲音猛然呵斥道。

長發男“騰”地一下站起身，朝著手電光的方向大喊：“你大爺的，你要掐死誰？！”

三束手電光向著長發男迅速靠近。

長發男直接沖到過道上：“你丫的！敢跟爺爺扯哩格兒楞？也不打聽打聽，四九城兒……”

“嘭~咔咔咔！”

電影院里的燈全都亮了，電影定格。

三名領座員圍住長發男：

“電影院里不許吸煙！”

“讓你把煙掐滅有毛病嗎？”

這時，

小丫忽然站起身：“吸煙有害健康。大哥哥你在狹小空間吸煙，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