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啦！”

老遠，林如心就迎過來。

二人迅速靠近，在到達一步遠時迅速剎住腳步。

這個年代，年輕人談戀愛還不太敢見面就擁抱，即便是夫妻也很節制。

“下課啦。”

“嗯，這地方不好找吧？”

二人深情對望，說著很平常的嚴詞，語調里全是柔情。

小丫站在二人中間，仰頭左看看蘇文天右看看林如心：“那可不，我們差點迷路。”

林如心趕緊蹲下身，從書包里拿出好幾本小人書（連環畫）。

“哇！小人書！”

小丫接過小人書，原地蹲在地上就翻開看。

“外面光線不好，嫂，如姐帶你去教室里看。”

林如心從教室里出來的時候，迫不及待地拉著蘇文天在一條僻靜小路旁的長椅上坐下。

“你這些天……”

蘇文天剛想問點什么，林如心的頭就已經靠在了他的肩上。

……

七十年代末，蘇文天可沒有膽量做什么，哪怕是正牌夫妻，更何況晚上5點正是下班的時間。

夫妻二人就這樣安靜地靠在一起，誰也不說話，但卻幸福滿滿。

林如心掏出一塊手絹，一層層展開，拿出65元錢遞給蘇文天。

“你哪兒來的錢？”

蘇文天驚訝地問。

“你先拿著，聽我說。”

蘇文天也不矯情，乖乖閉嘴。

“媽媽的態度你也知道，在她的心中，女兒嫁給天神都是下嫁。”

“都是為了你好。”蘇文天表示理解。

“媽媽是大小姐……”

林如心把頭靠在蘇文天肩膀上，慢慢講述自己家的情況：

母親其實是姨太太所生，當年姥爺帶著家人逃往國外，沒來得及帶走姥姥和媽媽。

父親是姥姥家仆人的兒子，新時代來臨，有機會上學讀書。

一次偶然的機會，父親見到了在文工團工作的母親。

故人相見，格外的親切。

一來二去，父親就開始去追求母親。

母親雖然瞧不起父親那股窮酸的做派，但自己出身不好，父親無疑是可以成為母親的靠山。

母親沒有拒絕，但提出了一個條件：父親必須考上大學。

父親很爭氣，以優異的成績和體育特長考入了燕大體育系。

后來又留校任教，母親也沒了別的選擇。

再后來，到了那個有點亂的十年，不知誰舉報父親同情收容資本家小姐，父母雙雙被下放改造。

這期間，大姐和二姐也相繼結婚。

大姐夫是大學生，還是個科級，但人品有點讓人擔憂。

二姐夫是普通工人，連房子都沒有，只能住在林家。

……

林如心慢慢講，蘇文天耐心聽，天色也漸漸黑了下來。

“我相信你，咱們得渡難關。

我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你能考上大學。

這樣，戶口和工作都可以解決，我們的障礙也就在客觀層面掃清了。”

蘇文天點點頭：“道理如此，可是我只有小學文憑，不允許參加高考。”

說到這兒，林如心興奮地坐直身體：

“現在燕京城到處都在辦高考復習班、輔導班，如果在輔導班拿到優秀學員，就給開同等學歷證明，就可以高考報名。”

說著，林如心重重地拍拍那65元錢：“這是我攢下來的，你拿去報名輔導班，再買點初中高中課本。”

“這個…”

這出乎預料，一時間蘇文天竟然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林如心緊緊抓住蘇文天胳膊：“不用擔心，你這么聰明，肯定沒問題。”

“不是…”

蘇文天想說戶口、所謂正式工作，馬上就不那么重要了，還有必要非得考大學嗎？

沒等說出口，林如心就搶先道：“你語文沒問題，其他科目還有我幫你呢…”

林如心沉浸在自己的設想之中，不容蘇文天反駁，在他的臉上狠狠親了一口：

“我相信你肯定能考上，咱們一言為定。”

“萬一我考不上呢？”蘇文天故意問。

“那就再考，一年不行兩年、三年，你肯定能行。”林如心咬牙道。

蘇文天搖搖頭：“假如，最后也沒考上呢。”

林如心的眼神陡然黯淡下來：“不會的，你那么聰明，不會的。”

蘇文天：“我是說萬一。”

林如心低下頭，深深吸一口氣，咬著下嘴唇：“那，我跟你回老家。”

蘇文天笑了，笑得一臉雅痞：“放心，朕一定會成為你的驕傲！”

……

二人終于想起了還在自習室里看書的小丫。

推開門，自習室已經成了聊天室。

小丫被圍在中間，好多人嘴里都嚼著沙棘果。

“不對，李鐵梅不姓李，爹不是親爹，奶奶也不是親奶奶。”

剛說到這兒，小丫看到二人立刻高興地跑過來：“哥，嫂…姐，告訴你們一個秘密。”

然后，小丫趴在耳邊悄聲道：“嫂子，那個大姐姐說我聰明，說我可以當小學生。”

林如心抬頭望去，那個朝自己微笑的女子叫秦茹，燕京第一小學教務處副主任。

林如心也朝著秦茹點頭，會心地一笑。

然后對小丫悄悄道：“你知道她是誰嗎？”

“知道，秦姐姐。”小丫自信地回答。

“她是老師，最好的小學里，最好的老師。”

“哇？！”

小丫驚訝地瞪大眼睛，再看向秦茹時，眼神里充滿了崇拜。

忽然，小丫轉身跑到秦茹身邊，拉住她的手：“秦姐姐，我想當小學生。”

那小眼神里，充滿了祈盼。

“好啊。”

秦茹摸摸小丫頭，微笑回答。

小丫看著秦茹的臉，對她的回答并不滿意。

“秦姐姐，我認識好多字呢。”

說完，指著小人書上的字：“這個字念大，這個字念上。”

接著快速翻了兩頁，對著一個復雜一點的字：

“這個念棉，m~i~án~棉，棉（niáo）花的棉（niáo）。”

滿屋子的人，一下子收住笑容，鴉雀無聲。

小丫感覺到了不好，心想一定是出錯了，可是她不知道錯在哪里，情緒瞬間低落下來。

林如心趕緊解釋：“老家方言，棉花讀niáo花。”

秦茹馬上點頭：“niáo花，蠻好聽的發音哦。”

一直站在門口的蘇文天趕緊朝著小丫招手：“走，小如姐該學習了，咱們走吧。”

小丫臉上重新浮現出沒心沒肺的笑容：“我要回去了，再見。”

在大家不斷的“再見”聲中，小丫拉著哥哥的手，蹦蹦跳跳離開了自習室。

“哥，我想上學。”

蘇文天鄭重點頭：“嗯，咱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