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的死寂，如同繃緊的弓弦。

下一瞬。

“嗷……！”

人群，像是滾油鍋里潑進了一瓢冷水，轟然炸開！

“我等！愿誓死追隨寨主！”

“誓死追隨！刀山火海，絕不回頭！”

“寨主萬歲！”

“萬歲……！！！”

吳宇：？？？

他眼皮猛的一跳，差點被這熟悉的“萬歲”嗆到。

不對勁，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對勁……

“都起來！起來！”吳宇趕緊抬手虛按，壓下這過于“摸不著頭腦的”呼聲，聲音沉穩下來：

“鄉親們也看到了，我等只想守著田地，過個安生日子……

“可豺狼，偏要欺上門來！

“為保家園，護妻兒，自明日起，山寨會派教頭下山，于村中每日操演，傳授大家防身殺敵的本事。

“不求人人成高手，但求再遇兇險，手中刀槍，能護住身后至親！諸位以為如何？”

“寨主英明！”

“全憑寨主做主！”

“學本事！護家園！”

群情激昂，應和之聲震天動地。

“好！”吳宇點點頭，聲音放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便如此定下！

“眼下最緊要的，是重建山下星火村！

“那是諸位來之不易的新家，一磚一瓦，一粟一米，都需我等同心戮力，盡快讓村子立起來，暖起來！

“決不能再讓昨夜的血，白流！決不能再讓這剛剛抓住的安穩，輕易被奪了去！”

他頓了頓，看向那些眼巴巴望著寨門的村民：

“至于進寨謝恩之事，待寨中傷員傷勢稍穩，我自會帶他們下山，到村中與諸位相見。

“眼下寨中百廢待興，尚有諸多緊要事務，鄉親們且先歸家，莫在此處耽擱了。”

眾村民聞言，再次轟然應諾，感激涕零之聲不絕于耳。

他們不再跪拜，而是學著吳宇要求的那樣，努力挺直了被苦難壓彎的脊梁……

互相攙扶著，攜老扶幼，一步一個血泥腳印，向著山下那片承載著他們最后希望的、亟待重建的村落走去。

殘陽如血，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也映照著寨門前，那片尚未洗凈的猩紅大地。

吳宇心下稍安。

晨起時，他已派了寨中探馬，策快馬沿著山道向下哨探。

回報說，山下星火村雖有遭了打砸搶掠的痕跡，但萬幸并未遭人縱火，更無土匪滯留盤踞。

想來那李虎急于奔襲山寨，圖的是雷霆一擊，既無心也怕點火驚了山上的“蛇”，耽誤了他突襲的時機。

“只是……”吳宇眉頭微蹙，轉頭問身邊的藥乾：

“此次匪襲，為何仍有婦孺被擄？

“山路沿途布設的陷阱、絆索，難道全成了擺設？”

藥乾面色一肅，抱拳沉聲，將昨夜驚變細細道來：

“回寨主，日頭將落未落之時，瞭望峰上的‘鷹眼’便瞧見了官道上揚起的沖天煙塵，方向直指我寨。

“峰上立刻按演練之法，連發響箭、逐峰傳遞，響箭未歇，山下星火村便已得警訊！”

他聲音帶著后怕：“村民們聞警，立時扶老攜幼，往山上逃命。

“那山路本就崎嶇，婦孺老弱腳力不濟，背著包袱、抱著娃兒，慌亂之下更是跌跌撞撞……

“莫說回身去啟動那些需要兩人合力才能布置的陷阱。

“便是跑在最后頭的幾撥人，也……

“也生生被黑云山，那些騎著快馬的先鋒給攆上了！”

吳宇緩緩點頭，指節敲擊腰間刀柄。

這血的教訓如同冰冷的針，刺得他心頭生疼。

山下村寨一日不堅，村民便一日是待宰的羔羊！

光靠預警和陷阱還不夠，必須找到一條，能讓這些拖家帶口的百姓，在鐵蹄臨門時，也能爭得一線生機的路！

“那……為何落在最后的，多是些半大孩子？”吳宇追問，他記得被擄者中，孩童比例不低。

“唉……寨主有所不知。”藥乾聞言，臉上卻浮現出一種，混雜著痛惜與驕傲的復雜神色，重重嘆了口氣：

“落在后面的，多是火籽的娃兒們！

“這山下村子里，不單收容了無家可歸的孤兒。

“許多有爹有娘的孩子，也都自愿加入了，胡楊那小子管的火籽！”

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抑的激動：

“正是這幫半大的孩子！

“昨夜警訊一起，他們非但沒自顧自逃命，反而像撒出去的豆子，逆著人流拼命往村里各處跑。

“挨家挨戶拍門嘶喊，催促磨蹭的鄉親……多虧了這些娃娃們舍命奔走、拼死組織，才讓更多的老弱婦孺搶出了逃命的時間！

“否則……被擄走的，只怕遠不止這些……”

吳宇心頭劇震！

他萬萬沒想到，在這生死關頭，挺身而出、擔起守護之責的，竟是這些他眼中，尚需庇護的稚嫩肩膀！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滾燙的敬意，瞬間沖上他的喉頭。

山下村寨，必須盡快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屬于村民自己的防衛與動員體系！

不能再將這份沉重的責任，壓在孩子們單薄的脊背上了！

胡楊……

吳宇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眼神清亮、行事卻異常心急的少年身影。

這份臨危不亂的擔當，這份凝聚人心的力量……

果然是塊璞玉。

若非這孩子身負將星，命運早已與自己更宏大的圖景相連。

他真想立刻給他封個村長！

想必，得知山寨遭襲的消息，那小子此刻正心急如焚，星夜兼程的往回趕吧……

念頭至此，吳宇深吸一口氣，將翻涌的心緒壓下。

眼下，百廢待興。

他不再言語，只與藥乾交換了一個沉凝的眼神。

兩道人影，便沉默地扎進了劫后余生的山寨。

在尚彌漫著，血腥與藥味的醫棚里，俯身查看重傷的弟兄，低聲寬慰。

在臨時用破席和門板搭起的停靈草棚前……

他對著幾具，裹著粗糙白麻布、已辨不出面目的軀體，深深彎下腰去。

在坍塌的寨墻缺口處，與汗流浹背的工匠，一同商討加固之法。

在焦黑的灶房旁，指揮著婦人重新支起大鍋，確保傷患與重建勞力的一日兩餐……

他的靴底，每一步都踏在混著血水、泥濘和灰燼的廢墟里。

脊背每一次彎下又挺直，都在給這剛剛從鬼門關爬回來的星火寨，夯下一根樁子。

一根，活下去的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