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來到病榻前，吳宇低聲叮囑：“莫要勉強。”

藥緣輕應一聲，挽起羅袖，一手掐訣，一手探指搭脈。

指尖泛起瑩瑩綠芒，如螢火游走于傷者周身。

如此反復施為三次，終是收手。

“吳宇哥……”少女以帕拭汗，白凈的小臉滿是歉色。

“怎么了？”吳宇關切詢問。

藥緣聲音，帶著幾分自責：“我救不了他?！?

吳宇溫柔的搖頭：“人力有盡時，何須自責？且說詳情?！?

藥緣咬了咬唇：“此人下半身經脈盡毀。

“可能是從他受傷，到這里的時間太長。

“我……我現在的能力，不足以修復。”

吳宇若有所思的點頭。

這些日子與藥緣朝夕相處，他早就發現，她治愈能力的局限。

如同能愈合傷口，卻留疤痕一般。

對傷勢，還有隱秘的時間界限。

只是具體時限如何，尚需驗證。

他伸手輕撫藥緣銀白的發絲：“你已盡心，辛苦了?！?

“還有一事?！眳怯詈鋈幌肫鹗裁矗?

“明日便是你的及笄之禮，去找你兄長說一聲，明晚到我們屋中用膳。

“他應在演武場習武?！?

藥緣聞言，霜雪般的臉頰倏然泛起紅暈。

垂首輕應一聲，便匆匆出了房門。

門外守候的軍漢們見藥緣出來，一窩蜂擠進屋內：

“吳寨主，我家大哥如何了？”

“情況不妙。”吳宇將藥緣診斷的結果，詳述一遍。

黑臉云朗皺眉道：“吳寨主，我們都是粗人，您說得明白些。”

吳宇略一沉吟，直言道：

“簡而言之，那‘絕纓鴆’毒性猛烈。

“即便袁把總蘇醒，也是終身殘疾，此生再難站立?！?

“什么？！”眾人大驚失色。

云明身形一晃，跌坐在地，面如死灰。

染血的衣袖垂落在地，露出那只新生的斷臂殘端。

此刻，比傷口更痛的，是這句判詞帶來的絕望。

云朗是眾人中最為冷靜的，他立即跪地懇求：

“吳寨主，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大哥，無論什么條件，我們都答應！”

其他三人也迅速圍攏，紛紛跪地附和：

“是啊，寨主，只要您能救他，刀山火海，我們也在所不辭！”

面對這些人的跪拜，吳宇倒是沒急著攙扶他們。

卻緩踱步至另一病榻旁，于那空置的床沿坐了，神色平靜道：

“列位恐有誤會，我等并非藏私，實乃力有不逮，眼下僅能維系其性命。

“不如先告知于我，這‘絕纓鴆’究竟是何物？”

云明仍跪在地上，急切的解釋：

“這‘絕纓鴆’，乃朝廷軍器監秘制，專供軍中要員、軍戶子弟、戰罡三重以上將領使用。

“服之，則可激發潛能，令人暫忘傷痛，復歸巔峰之態，甚或可略增幾分戰力！

“然藥力一過……便會五臟衰竭，經絡盡毀，苦楚而亡?！?

云朗低聲補充：“說穿了，此藥不過是朝廷，榨取將帥最后用處的歹毒計較。

“一則令其臨死多殺幾個敵寇，二則……”他頓了頓，聲音更低：

“防其被擒泄密?！?

吳宇若有所思：“可有服此藥后生還者？”

眾人面面相覷，半晌無言。

“一個也無。”云朗最終打破沉默：

“服過此藥的，俱都死了。”

吳宇雙手環抱，再次點頭：

“其實你們心里俱明，服了這‘絕纓鴆’，本就無藥可救，是也不是？”

屋內空氣仿佛凝固，只聽得見眾人沉重的呼吸聲。

“我家娘子已盡全力。她是萬象二重的醫師，連她都束手無策……”吳宇略頓：

“若存疑忌，你們不妨帶你們大哥，去尋個五重以上的圣手，我絕不阻攔。”

幾個漢子攥緊拳頭，低頭不語。

萬象五重的醫師？整個大靖朝也不過十數。

且皆在太醫院當差，難不成，還要抬著昏迷的大哥殺進皇宮？

最終，云朗長嘆一聲，鄭重抱拳：

“是我等唐突了，恩人見諒?！?

說罷，他緩緩起身，臉上的神色，比來時，不知蒼老了多少。

其他人也默然跟隨。

這兩日的相處，機敏的云朗早已察覺，這位白凈斯文的年輕寨主，身上透著股與眾不同的氣質。

既不似尋常山匪那般粗野，又有著不同于世家公子的行事做派。

寨中眾人迎面相逢，不過是簡單拱手作揖，從不見誰對他行跪拜大禮。

“恩人……”云朗俯身作揖，言辭懇切：

“不論結果如何，只求尊夫人能再多治幾日，穩住大哥性命。

“不論大哥最后能否醒來，我等都愿意在寨中為奴十載。

“或沖鋒陷陣，或墾田開荒，只要不違天地良心，任憑差遣……”

身旁幾人紛紛附議：

“求恩人開恩！”

“還請救救我家大哥……”

吳宇不動聲色的望著他們，心中卻暗自發笑。

初見云朗時，他便知此人不簡單。

無論是關鍵時刻的鎮靜自持，還是此時的進退有據。

都顯露出審時度勢的智慧。

“你們也看到了……”吳宇狀似隨意的掃視眾人：

“我這山寨不缺勞力。”

目光在云明的斷臂處，略作停留，意有所指道：“況且你們之中，還有傷殘之人……”

“請恩公容我直言。”云朗神色如常，似乎早已料到吳宇會有此一問，從容不迫的回應：

“貴寨兵士，雖軍紀嚴明，訓練有素，行動力與執行力都極為出色，就連在下也深感佩服。

“尤其是藥命兄弟的箭術，出神入化，恐怕整個襄東都難尋敵手。

“其作戰方式更是……別具一格，令人嘆為觀止。”他略作停頓，斟酌詞句：

“但今晨我觀其操練，卻不得不指出，他們的拳腳功夫，武學根基，實在……

“粗淺得很?！痹评饰⑽u頭，眼中流露出惋惜：

“若在下所料不差，他們應是從未受過正統武學訓練。

“所習‘百戰拳’徒具其形，未得其神。

“長此以往，莫說十年，便是百年，也難有進境。

“更甚者，這般練法，恐怕會損傷根基，斷送武道前程?！?

吳宇眼中精光一閃，似笑非笑的看著云朗：

“所以……你想說什么？”

云朗抱拳鄭重道：

“我等雖只是凡品天賦，戰罡一重武者，但入伍最短的，也有四年資歷。

追隨袁大哥南征北戰無數次，不敢說冠絕襄東，但軍中比武，從未跌出前三甲?！?

說到這里，他雙目炯炯有神：

“若恩公不棄，我等愿傾囊相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