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頭稅？！

烏云珠的心瞬間沉入冰窟。

為了帶上所有族人，她這支隊伍足有近百口！

哪來一萬多文錢？！

他們翻遍所有行囊，掏空了口袋，連銅板帶碎銀子，湊在一起也不夠零頭！

她描述著當時的絕望：

“領頭的軍官，像條聞到腥味的豺狗！

“眼睛就盯著我們馱貨的馴鹿，和女人們脖子上的骨頭鏈子！

“說沒錢？那就扣下貨物，扣下女人孩子抵債！還說我們是……

“是北戎派過來的探子細作，要當場格殺！”

冰冷的刀鋒和士卒猙獰的呼喝，瞬間將庫雅拉人最后一點希望碾得粉碎！

就在庫雅拉人被絕望的繩索緊緊勒住脖頸，瀕臨窒息之時——

官道盡頭，煙塵騰起。

藥任武和藥然率領的隊伍，恰好也抵達了虎皮驛。

一支由二十余名精悍漢子、二十多個面帶菜色，卻眼神透著劫后余生的匠人……

以及幾輛騾車組成的奇特隊伍，緩緩行至虎皮驛前停下歇腳。

墨家商隊的李管事，正擦著汗，與領頭的藥任武低聲交談著什么。

藥然正焦頭爛額的圍著其中一輛騾車打轉。

命運的轉折，往往就在一個不經意的瞬間。

“是德德瑪那丫頭……”烏云珠的目光柔和了一瞬：

“她眼尖，遠遠就瞧見對方隊伍里，有個斷了胳膊的女娃娃，小臉燒得通紅，蜷在板車上，眼看就不行了……”

“阿姐！”一直緊張關注著官兵動向的少女德德瑪，忽然扯了扯烏云珠的袖子。

小巧的鼻子用力嗅了嗅，那雙眼眸越過人群，精準的鎖定了騾車上昏迷的程鐵玉：

“那個小娃娃……氣息很弱，傷口……有腐壞的味道。

“再不救……就來不及了！”

烏云珠順著德德瑪的指引望去，看到了藥然等人臉上的焦灼。

同病相憐的絕望，讓她心頭那點微弱的善念被點燃了。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對官兵的恐懼，上前幾步，用生硬但清晰的官話對藥然喊道：

“這位壯士！那小女娃傷勢危急，拖不得了！

“我族略通草藥傷科之術，可否……容我們一試？”

藥然猛的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看向這個蒙著面巾、眼神卻異常沉靜的異族女子。

又看看車上氣息奄奄的程鐵玉，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快！快請過來看看！”

烏云珠立刻帶著德德瑪，和隊伍里的醫師婆婆擠了過去。

醫師顫巍巍的解開染血的繃帶，一股刺鼻的腐臭，頓時彌漫開來。

她先是用隨身攜帶的骨刀剜去腐肉，敷上搗爛的、散發著奇異清香的草藥泥，重新包扎。

最后，用術法療愈。

接著，她又仔細處理了程老翁空洞的眼窩，剜凈邊緣的腐壞組織，敷上另一種深褐色的藥膏。

藥然和藥志勇屏住呼吸，看著老嫗那近乎神異的手法、看著程鐵玉滾燙的額頭，在敷藥后漸漸滲出細密的汗珠，呼吸似乎也平穩了一分……

一股巨大的感激和震撼涌上心頭！

趁著救治的間隙，藥然與烏云珠攀談起來。

得知庫雅拉人面臨的滅頂之災和虎皮驛官兵的刁難，再看著眼前這救命的大恩……

藥然和藥任武對視一眼，心意已決！

“報恩是一樁！”藥任武拍著胸脯，聲音洪亮：

“更看不得這群狗官欺負落難的人！”

他找到墨家商隊的李管事。

李管事何等精明世故，眼珠一轉，便有了計較。

于是，墨家商隊那面頗具分量的旗號，被請了出來。

李管事堆起商人特有的圓滑笑容，上前與那虎皮驛的軍官周旋。

一口咬定庫雅拉人，是他們墨家商隊在北境，雇傭的向導和腳夫，貨物都是墨家的！

又暗中塞了些“茶水錢”，藥任武也咬牙從軍費里擠出了一部分。

幾番軟硬兼施，恩威并濟。

這才勉強壓住了那群如狼似虎的官兵，將這支瀕臨絕境的異族隊伍，帶過了那道差點成為他們墳場的虎皮驛關隘……

帳篷內，火塘噼啪作響。

烏云珠的講述告一段落，目光沉靜的看向吳宇。

吳宇聽完，面上不動聲色，只從鼻腔里沉沉“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這反應讓藥然心里更沒底了，他趕緊上前半步，語速飛快的解釋：

“長官！您平日里總教導咱們，行走江湖，義字當先，滴水之恩涌泉報！

“烏云珠首領救了小鐵玉和程老伯的命，這是天大的恩情！

“屬下想著，咱星火寨絕不能做忘恩負義之徒！”

他舔了舔發干的嘴唇，聲音低了些：“而且……”

“而且？”吳宇猛的側過頭，眼角斜斜掃向藥然。

那目光沒什么溫度，像根冰錐子，瞬間把藥然后面邀功請賞、表露心跡的話，全給釘死在了嗓子眼里。

嚇得一縮脖子，后半截話硬生生咽了回去，老老實實退后半步，垂手肅立，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

吳宇臉上依舊罩著一層寒霜，仿佛怒意未消。

然而內心深處，那塊懸著的巨石卻悄然落地。

慶幸！是真慶幸！

幸好有這庫雅拉巫醫的及時出手！

原以為靠著藥家莊那些，土方傷藥和吊命的湯劑，程鐵玉那小丫頭，怎么也能撐到清河城找正經大夫。

卻低估了程鐵玉傷勢的兇險，和路途的顛簸。

這確是自己思慮不周，差點鑄成大錯。

人家庫雅拉商隊，是實實在在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了自己看重的兩條命！

這件事，像一記冰冷的警鐘，狠狠敲在他心頭。

抗生素！

這步桓山往后要成事，這東西比刀槍還緊要！

必須不惜代價，盡快弄出來！

更讓吳宇心底那點隱秘的滿意悄悄滋長的，是他大概猜到了藥然那點“而且”后面的小心思。

這小子……眼光毒！

自己剛透出點意思，打算讓他扛起襄東這條跑商的路子……

他就跟聞著腥味的貓似的，自己先撲騰上了！

那份對陌生行當、新奇人事刨根問底的熱乎勁兒，骨子里卻還藏著點小算計的精明勁兒……

這不正是自己最想看到的苗頭嗎？

主觀能動性。

這正是他吳宇最想看到的“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