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啊……”吳宇端起那碗粗陶大碗茶，咕咚灌了一大口，抹了把嘴。

這才接著給圍在桌邊、眼睛瞪得溜圓的一幫小蘿卜頭們講古：

“大部隊護送著藥然、藥命他們撤了，大哥可沒跟著走！

“帶著藥志勇那隊精兵，就貓在老禿頂子，那剛燒塌的破寨子里頭，為啥？”

他故意頓了頓，吊足了胃口：

“為的就是這一把火！還有后頭那出大戲！”

胡楊機靈，趕緊又給吳宇續(xù)上滾燙的茶水，迫不及待的問：

“吳大哥！那火……您到底是咋點的？神不知鬼不覺的！

“總不能是您吹口氣兒，就著了吧？”他壓低了聲音，仿佛怕驚擾了什么秘密。

吳宇嘿嘿一笑，故意賣了個關子：“你猜猜？”

胡楊眼珠子滴溜溜一轉(zhuǎn)，猛的一拍大腿：

“是……是您的靈雀！對不對？就像您讓它送信那樣！”

“好小子！有慧根！”吳宇贊許的拍了拍胡楊的肩。

對這個自己看重的“第三將星”越發(fā)滿意：

“沒錯！就是咱家那小雀兒！”

他端起碗，滋溜又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這才壓低聲音，繪聲繪色的講起來：

“送走藥然他們，我和藥志勇就忙活開了！

“先把那破寨子里堆的破布爛草、曬干的柴禾，像引火的捻子一樣，東一堆西一綹的連起來，整個寨子底下都埋了‘火種’

“再把那些死鬼土匪的臉……

“咳，弄得更難認些，扒下他們的破爛衣裳，套上咱們星火衛(wèi)的袖標！

“弄好了，就裝上馬車，拉到北邊那條進草原的必經(jīng)小道上……”

“然后呢？”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丫頭急不可耐的問。

“然后？”吳宇故意瞪她一眼：

“然后，就是重頭戲！

“把那十幾匹馱馬都牽出來，韁繩系在一塊兒，趕到大路上，排好陣勢。”

“在領頭那匹馬的屁股后頭……”他壓低聲音，帶著點惡作劇的笑意：

“綁了個小機括！

“一根小木桿，桿頭挑著個香頭！

“馬一跑起來，顛簸一下，那香頭就‘滋啦’燙一下馬屁股！

“馬吃痛，就玩命往前躥！越躥越顛，越顛越燙，越燙越躥！

“那叫一個停不下來！”

娃娃們聽得張大了嘴，發(fā)出“哇——”的驚嘆。

“布置好這些障眼法，大哥我就帶著弟兄們，拖著那寶貝‘震魂吼’，悄摸聲的鉆山溝、穿林子……

“一路摸到了黑云寨的眼皮子底下，藏得嚴嚴實實！”

吳宇的聲音帶著點戰(zhàn)場上的冷冽：

“這時候，靈雀就該上場了！我坐那兒，心神一動……”

“小家伙帶著火折子，嗖的就飛回了老禿頂子！

“先繞著寨子飛一圈，把咱們連好的引火點，‘噗噗噗’全點著！

“那火，轟一下就起來了！

“接著，它又飛到那串駑馬后頭，‘滋啦’一下，把香頭點著。

“香頭掉下來，正好燙在最壯那匹頭馬屁股上！”

“那馬疼得‘唏律律’一聲慘叫，撒開蹄子就往前沖！

“它一沖，繩子一扯，后面一串馬全跟著發(fā)瘋似的，往草原方向跑！

“煙塵滾滾，活像一支亡命奔逃的大軍！

“李雄那蠢貨在山上一看，嘿，這不就是剛燒了他分寨、正往北邊逃的星火衛(wèi)嗎？

“那還不得玩命追？”吳宇一拍桌子，哈哈大笑：

“再然后嘛……就是咱們炮轟黑云寨大門，看劍星那官老爺進去唱大戲的故事嘍！

“這個嘛……下回分解！”

“啊——！！！”娃娃們頓時炸了鍋，小臉都急紅了：

“吳大哥！吳大叔！再講點嘛！”

“就講一點點！求求你了！”

“轟門！轟門！我們要聽轟門！”

吳宇老神在在的端起茶碗，吹開浮沫，滋溜滋溜喝得那叫一個愜意。

任憑一群小蘿卜頭，抱著他胳膊腿軟磨硬泡，就是笑而不語。

“開——飯——嘍——！”

恰在此時，一對年輕夫婦，端著熱氣騰騰的大木盆，從后廚轉(zhuǎn)出來，聲音洪亮：

“小崽子們，都別纏著寨主了！”

旁邊的婦人臉頰，被熱氣熏得紅撲撲的，笑眼彎彎，聲音脆亮地補了一句：

“今兒個灶上可蒸了，小咸魚干喲！

“去晚了，可就被饞貓叼光嘍！”

“小咸魚！”孩子們的眼睛，瞬間瞪得比銅鈴還大。

一邊是故事里驚天動的的炮火……

一邊是灶房里飄來的、帶著油香的咸魚味兒……

小腦袋瓜里天人交戰(zhàn)，糾結(jié)得小眉頭都擰成了麻花。

腳底板在地上蹭來蹭去，就是挪不動窩。

婦人見狀，抿嘴一笑，又加了把火：

“真不多啦！跑得慢的，湯都喝不上熱乎的！”

“快去快去！”吳宇忍俊不禁，大手一揮，像趕一群嘰嘰喳喳的小雞崽兒：

“吃飽了，才有力氣聽下回！”

這句話，活像抽掉了拴住這群“小餓狼”腳脖子的，無形麻繩！

娃娃們“嗷”一嗓子，再也顧不得什么“震魂吼”、黑云寨……

撒開腳丫子，像一群歸巢的小麻雀，呼啦啦全涌向了飄著飯菜香的后院。

只剩下茶桌旁，端著茶碗、一臉狡黠笑意的吳宇，和旁邊搖頭失笑的胡楊。

茶攤外，夕陽的余暉把新修的大道染成了暖金色。

后院傳來娃娃們爭搶小咸魚的嬉鬧聲，還有那婦人帶著笑意的呵斥：“慢點吃！別噎著！”

茶攤的青瓦檐下，掛著褪色的“三江口”布招子，在晚風里輕輕晃蕩。

這處位于山道旁、三江口的老茶攤，正是當年山寨初創(chuàng)時，老瘸頭夫婦經(jīng)營的山寨“眼睛”。

卻也早已不是當年，老瘸夫婦用幾根木頭、幾片茅草搭起的簡陋路寮了。

如今二老被吳宇請去襄平城里，經(jīng)營那愈發(fā)紅火的“樓外樓”了。

這茶攤的粗木桌椅、飄著柴火味的土灶，便交給了山下星火村里自愿來照應的這對勤快小夫妻。

如今的茶攤，青磚為基，灰漿抹墻，硬生生比原先闊了一倍有余！

屋頂鋪著齊整的瓦片，再不怕漏雨。

臨街一面敞亮，擺著七八張厚實的榆木桌凳。

后頭還新起了個小院，院當間一口新鑿的石井，打水再不用跑半里地去溪邊。

靠著院墻，又起了兩間結(jié)實的小屋，白日里堆放柴米油鹽，夜里便是輪值崗哨的棲身之所。

這哪還是茶攤？

分明是步桓山伸向官道的一只眼睛，一處進可攻、退可守的小小堡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