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志勇猜對了一半。

吳宇心頭的秤砣，確實沉得壓彎了那點本該有的狂喜。

這一趟，銀州商路打通，熟銅源源不絕。

老禿頂子黑工坊付之一炬，程鐵心那小丫頭心心念念的爺爺，也撈了出來。

濟(jì)世門用活人煉丹的腌臜勾當(dāng)，更是扒了個底兒掉。

更別提剛才這趟“虎口拔牙”。

不但讓黑云寨主寨，燒成了火葫蘆……

還白賺了十多匹上等戰(zhàn)馬，和整整兩萬支黑鐵官箭！

樁樁件件，擱在任何一個綠林豪強身上，都夠吹噓半輩子，夢里都能笑醒！

可吳宇的臉上，卻尋不見半分志得意滿。

只有沉，沉得像灌了鉛。

那沉甸甸的源頭，幾件冰冷刺骨的心事，死死壓在他心頭。

尤其其中兩件，更纏繞著“月曜”那團(tuán)驅(qū)不散的詭譎迷霧。

雷粉！

他閉上眼，腦海里便翻涌出那噩夢般的場景。

山寨門前，李虎吞下那顆妖異的血丹，化作非人怪物，將兩百黑云山嘍啰撕成了碎片。

月曜那鬼魅般的身影，立在尸山血海之上……

不僅親口承認(rèn)了那邪異丹藥出自他們之手，更是一語道破了他引以為傲的底牌：

“你這‘雷粉’……慎用。”

“雷粉……”吳宇無聲的咀嚼著這個名字。

在此之前，他一直篤信，這“火藥”是他從另一個世界帶來的孤本。

是他立足亂世、對抗強敵的最大底牌！

是獨屬于他的、改天換地的天罰之力！

畢竟，這個世界的凡人，連最粗陋的器械都依賴百煉匠人的“神工”或修士的“道法”。

凡俗技藝，被百煉匠人的神乎其技，和萬象修士的移山填海，壓得喘不過氣。

平民遇到麻煩，第一念頭是求神拜佛、尋訪高人，誰會去琢磨硝石硫磺木炭的配比？

何曾想過用草木金石，搗鼓出這等毀天滅地的動靜？

更別提在浩如煙海的典籍、街頭巷尾的傳聞里，也從未有過半點“雷粉”的蛛絲馬跡！

這認(rèn)知，曾是他心底最深沉的優(yōu)越感和安全感來源。

然而，月曜的輕語，如同撕裂夜空的閃電，瞬間擊碎了這個幻夢！

“此乃朝廷嚴(yán)令封禁之物！一旦露了行藏，便是……就是滅門絕戶的下場！”

封禁！滅門絕戶！

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火藥并非他的獨創(chuàng)！

它曾在歷史的長河中，曇花一現(xiàn)，然后……

被一只看不見的巨手，硬生生抹去了痕跡。

如同從未存在過。

剛才，他看似隨意的試探了劍星，是否知道自己這火炮的跟腳？

可結(jié)果呢？

劍星，襄平都司副千戶，戰(zhàn)罡三重巔峰的強者，執(zhí)掌一地暗樁、手握生殺大權(quán)的實權(quán)人物！

他看向那火炮的眼神，除了被巨響震撼的驚駭，便是將其歸為“兇戾邪器”、“邪道法器”的深深忌憚和……

全然陌生！

這才是真正讓吳宇，感到毛骨悚然的地方！

這絕不是什么好消息！

這只能說明一件事：

關(guān)于“雷粉”的封禁令，其保密層級之高，連劍星這個級別的實權(quán)千戶，都未曾觸及！

這潭渾水，比他預(yù)想的，深了何止百倍千倍！

打個粗陋的比方：

綠林劫道、占山為王。

這是地方官府明面上的“疥癬之疾”。

保甲、衙役、乃至衛(wèi)所兵丁都知曉，也參與清剿。

范圍廣，說明這“病”雖惡，尚在“體表”。

可“雷粉”呢？

這禁令，連劍星這等手握實權(quán)、能接觸到諸多陰暗秘密的副千戶，都聞所未聞！

這說明什么？

說明這禁忌的源頭，高得可怕！深得駭人！

它就像深宮大內(nèi)秘傳的某種禁忌巫蠱之術(shù)，連劍星這等封疆大吏身邊的“虎賁”都聞所未聞！

那真正知曉它、掌控它、封禁它的，會是何等存在？

又該是何等森嚴(yán)可怖的衙門，在暗中監(jiān)察著，這足以動搖社稷根基的禁忌之火？

這已非疥癬，而是足以讓整個王朝為之痙攣的……附骨之疽！

這“雷粉”牽扯的因果，其兇險程度，恐怕遠(yuǎn)超攔路搶劫、殺人放火這等“明面上”的重罪百倍、千倍！

它就像一柄懸在頭頂、卻不知何時會落下的無形鍘刀。

握在手里，是足以開山裂石的兇兵，可一旦被人窺破……

引來的，可能就是九天之上降下的、足以將整個星火寨，連同腳下這片步桓山都碾成齏粉的……

滅世神罰！

他必須更快！快些回到山寨！

快些消化這次行動的收獲，更要快些……

為那柄懸在所有人頭頂?shù)摹⒚麨椤袄追邸钡倪_(dá)摩克利斯之劍，找到一條絕境求生的路！

若只是地方上的鷹犬嗅到“雷粉”的味兒撲上來，吳宇自問還能周旋一二，甚至敢掰掰手腕。

可若真引來了廟堂深處，那雙漠然俯瞰眾生的眼睛，或是傳說中執(zhí)掌天機、監(jiān)察天下的司天監(jiān)……

“啊——！！！星火寨！

“老子要將你們碎尸萬段！！挫骨揚灰——！！！”

就在這沉重思緒翻騰之際，一聲飽含著滔天怨毒、幾乎撕裂蒼穹的野獸般咆哮，猛的穿透靈雀的感知，狠狠撞進(jìn)吳宇的識海。

是李雄。

此刻的李雄，正勒馬僵立于黑云寨，那如同巨獸被撕裂咽喉般的巨大破口前。

僅存的半扇包鐵巨門，扭曲變形，無力的耷拉著。

門洞內(nèi)，是沖天而起的滾滾濃煙……

是倉惶奔走、拖曳著傷者的嘍啰身影……

是燃燒的梁木噼啪爆響，映著他那張因極致暴怒而扭曲、赤紅如血的猙獰面孔。

“啊————！！！”

吼聲裹挾著戰(zhàn)罡四重，那沛然莫御的狂暴罡氣，震得周遭空氣都在嗡鳴！

連靈雀共享的視野，都微微震顫。

吳宇的心，猛的一沉。

不是因為那滔天的恨意，而是李雄此刻的狀態(tài)……

即使隔著靈雀的感知，那股沖霄而起、凝練如汞、帶著焚山煮海般壓迫感的，恐怖氣血與罡氣……

都讓他皮膚下的寒毛，根根倒豎！

這絕不是戰(zhàn)罡三重巔峰能有的氣象！

罡氣凝實，氣血如烘爐……這分明是——

戰(zhàn)罡四重！

那個足以在襄東綠林開宗立派、稱霸一方的傳說境界！

這是個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