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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虎口卸甲,銅關(guān)叩門(三)

收圖入懷,吳宇胸中已有丘壑。

抬眼望去,灰撲撲的銀州城墻已在不遠處矗立,輪廓清晰。

“藥然……”他聲音不高,卻清晰的穿透山風(fēng):

“點四人,卸甲,隨我入城。車駕也帶上?!?

隨即轉(zhuǎn)向另一側(cè):“藥志勇,領(lǐng)余部,按圖去約定地界扎營,靜候。”

“得令!”

“甲字伍!卸甲,隨我!”

藥然與藥志勇沉聲應(yīng)諾,動作迅捷如風(fēng)。

隊伍無聲裂開,分出五人開始卸下戰(zhàn)術(shù)背心和其他裝備。

露出內(nèi)里尋常的粗布勁裝,只留貼身短刃。

整個過程迅疾、無聲,透著一種刻進骨子里的默契與效率。

一旁李管事幾人,早已對這支紀(jì)律森嚴、行止間透出的精悍之氣,“不像土匪的土匪”隊伍習(xí)以為常。

此刻看著他們卸甲露出的精悍身形,和那無聲令行禁止的做派,心中仍不免暗嘆:

這等森嚴氣度,這等令出如山的架勢……

若非早知其根底,乍見之下,怕是真會疑心是哪家公侯府邸,蓄養(yǎng)的精銳死士,或是……

錦衣衛(wèi)的緹騎老爺們,在此地辦什么機密勾當(dāng)。

見吳宇幾人已收拾利落,李管事這才上前一步,拱手道:

“吳寨主,時辰不早,若已妥當(dāng),咱們這便入城?”

吳宇微微頷首。

一行人隨著李管事,策馬轉(zhuǎn)出棲身的稀疏林地,踏上了通往銀州城門的官道。

尚未及城門百步,一股濃烈的、混雜著鐵銹與腐敗氣息的腥風(fēng),便撲面而來。

眼前的景象,無聲的訴說著此地不久前經(jīng)歷過的煉獄。

官道兩側(cè),曾經(jīng)平整的土地,如今坑洼遍布。

裸露著被馬蹄反復(fù)踐踏、又被血水反復(fù)浸泡的,醬黑色泥濘。

幾架殘破的拒馬斜插在泥地里,粗大的木桿斷裂處露出白森森的茬口。

上面凝固著大片大片暗褐色的血痂,引來嗡嗡作響的蠅蟲。

一道渾濁不堪的護城河環(huán)繞著城墻,水色泛著令人作嘔的暗紅。

水面漂浮著泡脹的斷木、破碎的布片……和一些難以辨認的腐爛之物。

這里的城墻,比清河城的高大許多!

新近修補的土黃色疤痕,犬牙交錯的覆蓋在深褐色的舊墻上,如同巨大的傷痂。

高聳的箭樓上,焦黑的痕跡清晰可見,幾根斷裂的椽子猙獰的刺向天空。

馬蹄踏過這片浸透鮮血的土地,每一步都仿佛能感受到腳下亡魂的嘶鳴。

吳宇眼神冷峻,驅(qū)馬緩緩前行,向著那座飽經(jīng)摧殘的城門洞走去。

踏過厚重的城門門檻,才將城外那股血腥與腐土混合的氣息,暫時隔斷。

門洞里,值守的軍漢,披著半舊的鴛鴦戰(zhàn)襖。

眼神卻如刀子般,在行人身上刮過,透著邊關(guān)老兵特有的兇戾與麻木。

比起清河城門那些腦滿腸肥、呵欠連天的門兵,這些才是真正見過血、舔過刀口的惡狼。

然而,即便是這等惡狼,在墨家那份蓋著幾處鮮紅大印的硬實路引……

以及李管事袖中悄然遞過去、沉甸甸的一小袋“門敬”面前,那兇狠的眼神,也瞬間融化成了渾濁的油滑。

“喲,是墨七爺?shù)娜??找守備大人的?”領(lǐng)頭的小旗官掂了掂錢袋,手指隨意彈了彈路引,咧嘴露出一口黃牙:

“進去吧,別在街上瞎晃悠!最近不太平!”他揮揮手,連吳宇等人馬背上鼓鼓囊囊的行李,都懶得細查。

畢竟,是拿著墨家帖子、去見守備大人的“貴客”,誰會跟銀子過不去?

甫一踏入城門,一股截然不同的、帶著金屬腥膻和焦煤味的灼熱氣息,猛的嗆了吳宇一口!

如果說清河城,還保留著幾分城市的煙火氣與浮華,那么這銀州衛(wèi)……

便是一座徹頭徹尾、只為戰(zhàn)爭與金屬而生的鋼鐵蜂巢!

目光所及,幾乎看不到尋常的民居店鋪。

狹窄的街道兩旁,擠滿了高聳的土坯或磚石圍墻。

墻后是連綿不絕的工棚和巨大的煙囪,噴吐著滾滾黑煙,將天空都染成灰蒙蒙一片。

里面火光熊熊,人影幢幢。

叮叮當(dāng)當(dāng)!

滿載著黑黢黢礦石,或成捆刀槍箭簇的牛車、騾車在泥濘不堪的街道上艱難穿行。

車轍深深陷入混合著爐渣、鐵屑和污水的泥濘里。

赤膊的力夫喊著號子,汗流浹背的搬運著沉重的木箱。

箱縫里偶爾泄出幾縷寒光,那是新打磨的兵刃。

空氣中漂浮著肉眼可見的黑色粉塵,落在人的肩頭、馬鬃上,抹也抹不凈。

整座城池,仿佛一個巨大的、永不停歇的熔爐。

吞噬著礦石與人力,噴吐著兵戈與死亡。

李管事顯然對這幅景象習(xí)以為常。

他捋著山羊胡,驅(qū)馬在吳宇身側(cè),聲音在嘈雜的背景下拔高了幾分:

“吳大寨主瞧見了?這銀州衛(wèi),骨子里就不是個城!

“說穿了,就是朝廷釘在襄東邊陲上的一顆鐵釘子、一座大兵砦!

“官家的軍器監(jiān)分號、工部的物料轉(zhuǎn)運司……

“還有永平府那幾個,專給邊軍打制軍械的‘千錘坊’、‘百煉宗’,在這兒都設(shè)著分號!”

他用馬鞭虛指那些噴吐黑煙的工棚:

“這幾年,襄東邊軍弟兄們手里的刀槍箭鏃、甲片馬蹄鐵,十之七八,都是打這兒出去的!

“北戎的狼崽子們,做夢都想啃下這塊硬骨頭,斷了咱的兵鋒!”

吳宇微微頷首,目光銳利的掃過那些高墻深壘的工坊,還有街上行色匆匆、眼神警惕的工匠軍卒,眉頭卻不易察覺的蹙起:

“如此要害的命脈,不深藏于腹地,卻懸于國門之外……”

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審視:

“倒像是……故意拋在餓狼嘴邊的一塊腥肉?”

“呵……呵呵……”李老頭聞言,干澀的笑了幾聲,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

“吳寨主這雙眼,當(dāng)真是毒!一眼就戳穿了這層窗戶紙。

“不錯,說穿了,這銀州衛(wèi),本就是朝廷諸公擺在襄東前線,最大的一塊誘餌!

“正是有它在此,吸引著北戎主力如飛蛾撲火,襄東其余二十四衛(wèi)的壓力,才沒那么重!”

他頓了頓,帶著點老江湖的通透,繼續(xù)道:

“此地能成兵工重鎮(zhèn),礦藏豐富只是其一。

“更緊要的是這,地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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