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這時(shí)節(jié)深入臥牛嶺絕地的，無非兩種人：

一種是像之前那些憋寶客，帶著資本、裝備和人手，進(jìn)來搏富貴或殺人奪寶的。

另一種，則是被逼到絕路、孤注一擲，想在這鬼地方尋條活路、甚至幻想挖到寶貝翻身的下九流窮苦人！

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眼神里混雜著絕望，和一絲瘋狂的希冀，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

當(dāng)這些走投無路的人，在山林里，絕望的以為又要曝尸荒野時(shí)，卻看到了吳宇這支奇特的隊(duì)伍。

浩浩蕩蕩，人多勢眾，看著就安全。

精神飽滿，人人有衣穿，有東西吃，臉上帶著劫后余生的光。

還他媽在打劫！

連裝備精良的憋寶客都敢搶，而且居然成功了！

這簡直就是黑暗中的燈火！

絕望中的稻草！

一些人直接卷起僅有的破包袱，默不作聲的綴在了隊(duì)伍末尾。

一些人則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瘋了一樣沖出山林。

片刻后，又?jǐn)v扶著同樣面黃肌瘦的妻兒老小，跌跌撞撞的跟了上來……

吳宇騎在馬上，看著身后越拖越長的尾巴，既沒點(diǎn)頭說收留，也沒揮手驅(qū)趕。

他只是沉默的看著，任由這些被亂世拋棄的塵埃，本能的吸附到這支，似乎能帶來一絲希望的洪流之上。

半個(gè)月后。

當(dāng)吳宇終于帶著這支規(guī)模又膨脹了近半、車馬滿載如同移動(dòng)貨棧的龐大隊(duì)伍，蜿蜒如長龍般出現(xiàn)在星火村寨外的山道上時(shí)……

寨門前，早已是人山人海，鑼鼓喧天。

“爹——！娘——！”

“當(dāng)家的！是你嗎當(dāng)家的？！”

“我的兒啊！娘在這兒！娘在這兒啊！”

撕心裂肺的呼喚，瞬間炸開。

人群如同開閘的洪水，洶涌的沖向歸來的隊(duì)伍！

有人一眼就認(rèn)出了親人，哭喊著撲上去，死死抱住，仿佛要將對(duì)方揉進(jìn)骨血里。

有人焦急的在陌生的面孔中，瘋狂搜尋，聲音嘶啞的呼喚著親人的名字。

有人看到了同鄉(xiāng)、舊識(shí)，立刻抓住拼命打探：

“看見我家二丫了嗎？”

“王老五家的小子，還活著沒？”

……

哭聲、笑聲、呼喚聲、確認(rèn)聲……

匯成一片震天的聲浪，沖散了山間的薄霧，也沖淡了這一路奔波的艱辛與血腥。

吳宇勒馬立于高處，看著山下這劫后重逢、悲喜交加的沸騰景象……

這，才是他想要的根基！

震天的哭喊與歡笑聲中，一個(gè)格外焦急的小小身影，正像只不安分的松鼠，攀在寨門旁一株老槐樹的粗壯枝椏上。

她踮著腳尖，小臉憋得通紅，清澈的眼睛里，盛滿了惶恐與期盼，正用盡全身力氣朝著歸來的隊(duì)伍呼喊：

“爺爺——！爺爺——！

“程鐵手！老登！！”她喊得破了音，帶著哭腔：

“你聽見了沒？！鐵心在這兒啊——！”

吳宇策馬穿過喧鬧的人群，來到樹下，朝著那小小的身影伸出手：

“鐵心，下來！”

小丫頭手腳并用的滑下樹干，一把抓住吳宇伸來的手，冰涼的小手帶著細(xì)微的顫抖。

她仰著頭，眼眶瞬間就紅了，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

“寨主！你……你看見我爺爺了嗎？

“他……他跟你們一起回來了嗎？”

那雙大眼睛死死盯著吳宇，仿佛要從他臉上立刻找出答案。

吳宇心頭一軟，俯身將她抱上馬背，安置在自己身后。

小姑娘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小手緊緊攥住了他背后的衣襟。

吳宇沒說話，目光掃向人群中的胡楊，微微頷首。

胡楊會(huì)意，轉(zhuǎn)身擠進(jìn)沸騰的人堆。

不多時(shí)，他帶著一個(gè)身材敦實(shí)、臉色黝黑、左邊空蕩蕩的袖管隨風(fēng)輕晃的中年漢子走了回來。

“大陸叔！”程鐵心一眼，就認(rèn)出了這個(gè)同村的長輩，聲音帶著一絲找到熟人的急切。

“鐵心丫頭！”王大陸看到故人，臉上也擠出疲憊卻真誠的笑容。

想用僅存的右手摸摸她的頭，又覺得不妥，訕訕放下。

“大陸叔！”程鐵心急切的探出身子，聲音帶著哭腔：

“你看見我爺爺了嗎？

“他是不是跟你們一塊兒回來了？他在哪兒啊？”

“呃……”王大陸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下意識(shí)的看向馬背上的吳宇。

吳宇給了他一個(gè)肯定的眼神。

王大陸這才像是得了主心骨，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努力組織著語言：

“鐵心丫頭，你……你別著急上火啊，聽叔說……”

他頓了頓，試圖讓語氣輕松些：

“你爺爺他……在那邊，過得還挺好嘞！”

吳宇：…………

“哇——！”程鐵心小嘴一癟，積蓄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瞬間滾落下來。

緊接著，就是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吳宇趕緊回身，笨拙的用大手去抹小姑娘臉上的淚珠，聲音也帶上了幾分罕見的急促：

“別哭別哭！你等會(huì)兒！”

他狠狠瞪了王大陸一眼，后者縮了縮脖子。

“鐵心，你爺爺沒事兒！”吳宇深吸一口氣，盡量放柔聲音，看著程鐵心哭紅的眼睛：

“他好好的！你大陸叔的意思是，你爺爺沒跟他們關(guān)在一起。

“他在黑云山的另一處地方，不但沒受罪，反而因?yàn)槭炙嚭茫凰麄儺?dāng)寶貝供著呢！

“吃得好穿得好，過得真挺好的！”

“對(duì)對(duì)對(duì)！寨主說得對(duì)！是這么個(gè)理兒！”王大陸也如夢初醒，趕緊湊上前，語速飛快的補(bǔ)充，生怕再出岔子：

“鐵心丫頭，你千萬別瞎想！早先俺和你爺一塊兒被擄去，就關(guān)在北面那個(gè)黑工坊里！

“就是逼著俺們打鐵，給那幫天殺的土匪打家什、造兵器！

“你爺爺那手藝，可是頂了尖兒的！連黑工坊管事的都敬他三分！

“好吃好喝供著，生怕他有個(gè)閃失！真的！

“要不是后來……后來俺倒霉，出了場意外，廢了這條胳膊，成了沒用的廢人。

“這才被扔到，那吃人不吐骨頭的黑礦洞去……這才跟你爺爺分開了……”

他一邊說，一邊用獨(dú)臂比劃著，語氣急切又帶著對(duì)程鐵手的敬重。

程鐵心抽抽噎噎的哭聲漸漸小了，淚眼婆娑的看著王大陸，又看看吳宇，小聲問：

“真……真的？”

“千真萬確！”王大陸拍著胸脯，急得臉更黑了：

“丫頭！叔要是敢糊弄你半句，你就讓寨主把俺這剩下的胳膊也剁了，再把俺扔出寨子喂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