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觀河對岸！

黑壓壓一片人影！

那些昨日還是他礦洞里，半死不活的“牲口”。

此刻，卻人人裹著搶來的厚實皮襖或號衣，手里緊握著磨得雪亮的腰刀、鎬頭、甚至繳獲的制式長槍！

他們排著并不算整齊卻異常沉默的陣列，一雙雙眼睛里燃燒著積壓了不知多久的刻骨仇恨和……

一種近乎瘋狂的亢奮！

那是一種“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恨不得立刻撲上來將其生吞活剝的氣勢！

此消彼長，高下立判！

“李——雄——！”

一聲清越卻充滿挑釁的喝聲，如同利箭，穿透嘩嘩的水聲，狠狠釘在李雄耳中。

只見吳宇排眾而出，走到河灘最前沿，負手而立。

晨風吹動他略顯破舊的衣袍，卻更添幾分從容。

他抬手指向對岸，聲音清晰的傳遍雙方陣營：

“睜大你的狗眼看看！

“過了這條河，便是我步桓山星火寨的地界了！”

“識相的，趁早夾著你那條血淋淋的狗尾巴，滾回你的黑風山老窩去！”

“省得在這跟小爺拼個你死我活，白白便宜了山里那些，等著啃你骨頭的‘好兄弟’！”

吳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譏誚，話語如同毒蛇吐信：

“還有，回去給我記住了！

“從今往后，把你的狗爪子，給老子死死縮在你的黑云山里！”

“再敢伸出來半步……”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

“見你一次，我星火寨就打折你一次！

“打到你這黑云寨，徹底散伙為止！”

李雄氣得眼前發黑，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放你娘的羅圈屁！

這破河，離步桓山還有他娘的十萬八千里呢！

怎么就成你步桓山的地盤了？！

這分明是赤裸裸的羞辱和挑釁！

可心底另一個聲音卻在瘋狂叫囂：

這小子說得對！

老巢空虛，精銳盡喪，再不回去彈壓局面，或者趁著短暫霧開再撈點本錢……

寨子里那些早就覬覦他位子的“紅眼狼”，絕對會立刻撲上來把他撕碎！

現在……

現在真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李雄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幾乎要碎裂開來。

死死盯著吳宇，從喉嚨深處擠出如同野獸磨牙般的嘶吼：

“好！好小子！你……你給我聽真了！”

“回去告訴蒼琛那條裝神弄鬼的老狗！

“這筆血債，老子李雄刻在骨頭上了！

“用不了多久，老子必親提大軍，踏平你星火寨！

“把你們……”他目光掃過那些，對他怒目而視的奴工，怨毒幾乎凝成實質：

“……把這些下賤胚子，還有你！

“挫骨揚灰！叫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嗷嗷嗷——！！！”

“李雄慫了！李雄怕了！”

“滾回你的狗窩去吧！哈哈哈！”

吳宇身后的奴工們，眼見那不可一世的黑云魁首，竟然真的被恩公幾句話喝退。

憋了許久的怨氣和怒火，瞬間找到了宣泄口！

他們瘋狂的揮舞著手中的武器，敲打著搶來的盾牌，發出震耳欲聾的鼓噪和嘲弄的嚎叫！

聲浪排山倒海，壓過了湍急的河水！

吳宇更是冷笑一聲，聲音不大，卻清晰的蓋過了喧囂，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輕蔑：

“狠話誰不會放？李雄！你要真有那鳥本事……”

他故意頓了頓，伸手指了指腳下冰冷的河水：

“現在！就！過！來！

“給你吳宇爺爺，亮亮你的真章！”

“我們——走——！！”李雄幾乎是從牙縫里迸出這三個字，猛的勒轉馬頭，再也不看對岸一眼。

那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透著一股窮途末路的狼狽和……

擇人而噬的瘋狂。

他帶著那支，如同喪家之犬般的殘兵敗將，在身后震天的嘲笑聲中，灰溜溜的消失在了，臥牛嶺愈發濃重的霧靄深處。

河水依舊奔流，隔開了兩個世界。

一方是劫后余生、士氣如虹的歸途。

另一方，則是深埋著血腥復仇種子的末路。

吳宇瞇起眼睛，望著李雄那支狼狽消失在濃霧中的殘兵，心中念頭電轉：

這李雄……看著是個莽夫，倒也有幾分梟雄的隱忍心性。

能屈能伸，難怪能坐穩黑云魁首的位子。

他心底其實更盼著對方能徹底瘋魔，不管不顧的驅策那些早已油盡燈枯的手下，渡河拼命！

眼下，確實是斬草除根、將黑云寨徹底打殘的最好時機！

只需他一聲令下，身后這兩百多積蓄了滿腹怨毒、吃飽喝足、手持利刃的“哀兵”。

定能如同出閘的猛虎，將李雄那支疲憊到極點的殘部，撕得粉碎！

但這念頭只是一閃，便被更深的權衡壓下。

代價呢？

李雄手下那些亡命徒，臨死前的反噬必如困獸，兇狠異常。

自己這邊這兩百多，剛剛獲得自由的勞力，縱有滿腔怒火，終究未經戰陣磨合。

一旦陷入血腥混戰，不知要填進去多少條鮮活的人命，才能換來勝利……

用這些好不容易救出來的鄉親父老，去換一個注定元氣大傷、短期內難成氣候的黑云寨……

值嗎？

河風帶著水汽和未散的血腥味，吹動他額前的碎發。

李雄退了。

他保下了這兩百多條命，卻也放走了一頭記仇的惡虎。

這一放，是福是禍？此刻，竟有些掂量不清了……

片刻，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將那絲微妙的遺憾與權衡盡數壓下。

罷了！事已至此，多想無益。

無論如何，經此一役，黑云寨這片懸在星火寨頭頂的黑云，便已散了。

以黑云寨如今折損的精銳、丟失的財源、動蕩的人心。

短時間內，絕無可能再對星火寨構成致命威脅！

而星火寨……

只要給他吳宇喘息之機，有星火村這源源不斷的根基，有那工坊里日夜不息的爐火……

黑云寨？呵，它只會被越甩越遠！

想到此處，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如同滾燙的巖漿，猛的沖上吳宇的心頭！

過往的壓抑、算計、隱忍，仿佛都在這奔流的河水，與初升的朝陽前煙消云散。

他猛然振臂，手中長刀在熹微晨光中，劃出一道雪亮的弧光。

“鄉親們——！”清越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壓過嘩嘩水聲，響徹河岸：

“黑云已散！前路——凱旋！”

“吼——！凱旋！凱旋！”身后，壓抑許久的狂喜與怒吼轟然爆發。

聲浪震得山澗都似乎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