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無妄的袞服下擺正在滲血，金線繡的龍須浸成赤紅色。

林霧躺在他臂彎里，看見他后頸脊椎凸起二十四枚骨釘——每枚都刻著節氣名，驚蟄那枚正汩汩涌出琥珀色松脂。

她從來都不信命，也不信所謂前世今生，可是當洛無妄就這么明明白白的站在自己面前。

林霧抑制不住的心痛，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意識模糊，什么都看不見，聽不見，嘈雜的聲音讓她混亂。

她本應該就是一名普通的學生，做自己想做的，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不應該卷進這些事情里。

可是，就如同爺爺說的，命這個東西，是一開始就定好的。

“錯局？”洛無妄覺得好笑，“如果真的是錯局，那早在千年以前，就錯了。”

說著，他碾碎林霧腕間五帝錢，銅綠簌簌剝落處露出森森白骨，五枚銅錢竟是人的指節所化，“順治三年取我左手，嘉慶九年斷我右足……”

他笑著，一字一句都在滴血，每一段孽緣，洛無妄都深深的鐫刻在心里，從未遺忘。

所以，他的執念也越來越深，越來越迷失自我。

在千百年的輪回中，他過不了奈何橋，上不了黃泉路，只能是無止盡的游蕩。

最后成為契靈，等著，等林霧來將他召回。

爺爺也不是絕對萬能的，他能算到林霧是天生的天師命格，能算到她這一生都會孑然一身，但是算不到洛無妄。

作為契靈的洛無妄，他脫離五行，游走在三界之外，如果不是執念過重，魂飛魄散便是他的下場。

所以，爺爺算不到這一劫數。

“唉……”爺爺嘆了口氣，卻不知道應該說什么。

但是他明白，逃不掉。

洛無妄也根本不管他，只是緊緊的抱著林霧，看著她昏迷在自己的臂彎之中，眼神復雜。

要帶她去看看……那些埋下的情劫……那些抹不去的執念……

“阿霧看好了……”洛無妄突然掰斷自己第三節脊椎，霜降骨釘落入他掌心時化作青銅鑰匙，“這才是真正的五帝錢。”

鑰匙插入林霧鎖骨剎那，整座老宅開始坍縮。

房梁扭曲成森森肋骨，青磚翻涌如蠕動的胃壁。

爺爺想要追上來，可是仍舊晚了一步，當洛無妄帶著林霧在眼前消失，在場所有人都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莊曼走過來，林歡扶著她，雖說自己經常對林霧的態度不好，偏愛姐姐林歡多一點。

可是，林霧不見了，生死未卜，那也是她的孩子。

“爸……”莊曼看著爺爺，哽咽的喊了一聲。

二舅扶著爺爺站起來，爺爺喘著氣，轉身往祠堂走去，“林霧是我的孫女，我肯定會想辦法帶她回來的。”

當林霧摸到腰間玄玉帶時，冰涼觸感還伴隨著黏膩的腸衣，一瞬間猛然清醒過來。

周圍陌生的地方，那些蠕動還滴落著粘液惡心的東西，不由得讓林霧往后一縮，跌進一個懷抱。

轉頭一看，是洛無妄。

“這是什么地方？”林霧問道。

洛無妄拉著她站起來，語氣平靜，好似沒有之前在家里那種咬牙切齒，“黃泉客棧的食道里。”

“？什么東西？”

林霧腦子宕機一瞬間沒反應過來，什么叫做黃泉客棧的食道里？黃泉客棧還吃人嗎？

她是不信那些鬼神邪祟，但是并不等于她就真的無知。

從未聽過黃泉客棧有什么食道，還吃人的。

洛無妄許是看出來了林霧的想法，“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

林霧咽了口吐沫，一抬頭，紙人掌柜的臉在血肉墻壁上浮現，居然年輕時的爺爺。

“爺爺……”

她喊著正要上前，洛無妄一把揪住她的衣領，“那不是你爺爺。”

“可是……”林霧看著那張臉，那分明就是爺爺年輕時候的樣子。

洛無妄冷冰冰的看過去，卻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這是你爺爺的劫數。”

緊接著，林霧便看到，爺爺手中的婚書正在融化，墨跡混著人油滴落成新的契約：

「今以林霧三魂為匙，洛無妄七魄為引，啟酆都之門」

二十四個節氣骨釘突然離體，在林霧周身排成渾天儀的陣法。

驚蟄釘率先刺入膻中穴時，客棧穹頂睜開密密麻麻的復眼——每只眼睛里都映著前世場景。

林霧看著那些，看著自己剜他心竅鎮黃河，斷他龍脈壓旱魃，最后那場婚禮上，是年輕時候的爺爺用桃木劍分明穿過了他們兩人的心臟。

“這才是完整的龍骨契。”洛無妄握著林霧的手按向胸口，袞服裂開處露出他的心臟，每根血管都連著與自己糾纏不休的紅繩，“二十四劫是你親手刻的，說要陪我生生世世疼……”

那紙人掌柜突然發出非人的尖嘯。

如同撕破自己與食道的連接，從肉壁中鉆出來，周圍長出紅色的曇花，卻又被紙人一點點吞噬。

緊接著，在林霧詫異的目光下，在空中拼成半張人皮地圖，仿佛通往某一個地方，而標注處卻用血寫著林霧的生辰八字。

黃泉客棧的食道開始消化活人。

……

林家——

二舅的羅盤開始不受控制的瘋狂轉動，媽媽莊曼的翡翠鐲子突如其來的碎裂一地，舉著魂幡的爺爺突然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上。

林歡上前扶起來，抬頭卻看到爺爺的搭建的供臺開始晃動。

刺痛的感覺襲擊爺爺的全身，他抓著林歡的手，支撐著走到椅子上坐下來。

所有人都沉默了，也只有老爺子明白，躲不掉了，看造化吧。

……

洛無妄伸手握住林霧，他掰下自己一根肋骨塞進林霧手里，斷口處涌出的不是血，是寫滿咒文的黃泉路引。

“順著人皮地圖走。”他將霜降骨釘按進林霧脊椎，劇痛讓林霧看清客棧真相。

那些擺滿佳肴的八仙桌，全是覆著人皮的棺槨，“記住，聞到龍涎香就割自己一刀。”

洛無妄帶著林霧在血肉走廊狂奔，耳邊卻傳來瓷器碎裂聲。

余光瞥見洛無妄的十二旒冕碎成星屑，而墻壁上卻突然出來無數的畫符，金粉寫的卻是‘林霧長命百歲’。

林霧心頭一顫，側目看向身邊的洛無妄，她曾經做過什么，對他，明明他似乎是如此恨，可是卻又如此憐愛。

自己和他的前世，究竟發生過什么？

如果那些記載是真的，洛無妄在如此痛恨自己的情況下，為什么又希望自己長命百歲？

不等林霧想明白，轉過拐角時，塌撞進滿室燭火。

九九八十一盞長生燈懸在半空，燈油竟是人血。

每簇火苗里都蜷縮著一個洛無妄，有的被鐵鏈穿透琵琶骨，有的正在剝自己的皮。

而中央那盞燈里，赫然是她林霧鳳冠霞帔與洛無妄飲合巹酒的場景。

燈陣突然旋轉起來，火苗匯聚成巨大的婚書。

林霧摸到懷中斷指化的順治通寶，銅錢滾燙如烙鐵。

“想看看嗎？”洛無妄開口問道。

“什么？”林霧一愣，不太明白。

洛無妄苦澀一笑，抬手奪過銅錢，把銅錢投入火中，所有幻象轟然炸裂，眼前只剩半塊鎏金面具扣在骷髏頭上，面具內壁用小篆刻著：‘阿霧第兩千三百次殺我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