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浪號的甲板上泛著陳舊桐油的氣味。沈硯握住太皇太后——此刻應該稱她為孫皇后——的手時，發現她腕間戴著一只與自己一模一樣的淡金印記。
“您早就知道...“
孫皇后將雙凰扣收入袖中：“先帝駕崩那夜，裴琰渾身是血闖入我寢宮。“她指向遠處山崖，“那時他們剛在歸墟與蕭遠山大戰一場，沈昭儀重傷瀕死。“
海風送來零碎的爭吵聲。山崖上的裴琰突然單膝跪地，將青銅劍橫舉過頭。沈昭儀背對著海面，肩頭劇烈抖動，像是在哭泣。
“他們在爭論誰該回到過去布置雙凰扣。“孫皇后輕嘆，“最終沈昭儀贏了，她用禁術將自己的魂魄一分為二...“
周承燁突然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藍血：“所以我們見到的沈昭儀...“
“半魂留在過去布置后手，半魂轉世為安樂。“孫皇后扶住搖搖欲墜的周承燁，“孩子，你體內的赤玉毒已經開始反噬了。“
鳳棲從船艙找來藥箱，卻對周承燁的癥狀束手無策。安樂跪在甲板上，用指尖蘸取自己藍色的血，在弟弟心口畫了個復雜符咒。
“皇姐？“周承燁驚訝于她的嫻熟手法。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些。“安樂的金瞳時隱時現，“好像...有另一個人在我手里動作。“
破浪號突然無風自動，朝著與海岸相反的方向駛去。孫皇后站在船首，從懷中取出個沙漏——里面的沙子正違反常理地向上流動。
“時間裂隙要關閉了。“她將沙漏倒置，“在沙子流盡前，我們必須回到正確的時間點。“
沈硯望向越來越遠的山崖。最后的畫面定格在裴琰抱起昏迷的沈昭儀，而年輕的孫皇后正將一對玉鐲埋入崖邊松樹下——正是后來長成潮生花的位置。
海面開始泛起珍珠色的霧。當霧氣濃到伸手不見五指時，船身突然劇烈震顫，仿佛撞上了什么無形屏障。沈硯在顛簸中抓住船舷，聽見霧中傳來鯨歌般的悠長嘆息。
“抓緊！“孫皇后聲音變得年輕起來，“要穿越時間壁壘了！“
天旋地轉中，沈硯看見霧里浮現無數記憶碎片：周承燁在冰河底發現赤玉、安樂在太廟觸發陣法、甚至還有尚未發生的場景——他自己站在某個星空祭壇上，手持青銅劍刺向...
“皇兄！“
周承燁的呼喊將他拉回現實。霧氣散去，眼前的景象令所有人震驚——他們漂浮在太液池中央，而池邊站著密密麻麻的玄甲軍，箭矢全部對準了破浪號。
“護駕！有妖物從池中出來了！“
孫仲景的驚呼聲中，沈硯這才發現異常：破浪號變得只有模型大小，而他們四人也縮成了三寸高的模樣！唯有孫皇后恢復正常身形，正彎腰從池中撈起袖珍的樓船。
“陛下？“老太醫揉了揉眼睛，“老臣明明看見...“
“幻覺罷了。“孫皇后——現在該叫太皇太后了——將小船收入袖中，“傳哀家懿旨，即日起封閉太液池，任何人不得靠近。“
沈硯從她的袖口縫隙望出去，看到御花園的草木比記憶中高大許多。一只路過的螞蟻都比他們的人還大，振翅飛過的蜜蜂如同小型猛禽。
“時空錯位。“縮在船角的鳳棲檢查著自己的鱗片，“我們的身體還沒完全回到正常時間流。“
安樂試圖用咒語解除縮小術，卻只是讓所有人的衣服變成了樹葉編織的材質。周承燁突然指向池邊某處——那里站著個與他們等比例的小人，正拼命揮手示意。
“小祿子？“
確實是袖珍版的小祿子，他手里舉著片寫滿字的芭蕉葉：「陛下速回寢宮！北狄大軍已至潼關！」
太皇太后顯然也注意到了。她假裝整理衣袖，實則將小船悄悄轉移到另一只手的帕子上：“哀家累了，扶我回宮。“
當帕子經過御花園的假山時，袖珍四人組迅速跳上一塊突出的石頭。太皇太后佯裝不知，繼續向前走去，只是腳步放慢了許多。
“現在怎么辦？“鳳棲拍打著濕透的樹葉衣服，“我們這樣連只麻雀都打不過。“
周承燁卻盯著自己的手掌出神。在陽光照射下，他的皮膚正逐漸恢復血色，那些藍色紋路也在消退：“赤玉毒...在消散？“
沈硯摸向腕間，淡金印記微微發燙。他忽然想起時間碎片里看到的場景：“跟我來，我知道去哪了。“
四人沿著假山縫隙攀爬，躲避著鳥雀和蟲蟻。當爬到最高處時，沈硯指向太廟方向——那里有棵參天古松，樹冠上隱約閃著金光。
“潮生花...“
他們花了整整半天才“跋涉“到太廟外墻。途中險些被園丁的水桶淹死，又差點成為麻雀的午餐。當終于爬到古松最低的枝椏時，夕陽已經染紅了琉璃瓦。
松枝上掛滿了露珠，每顆露珠里都映著不同的時間片段。沈硯小心避開這些“時間陷阱“，帶領大家來到樹干分叉處——那里生著一朵金色的潮生花，花瓣上還帶著晨露。
“父親當年埋下的雙凰扣，“周承燁伸手觸碰花蕊，“已經長成新的...“
話音未落，花朵突然綻放出強光。四人被光芒吞沒的剎那，身體開始迅速恢復原狀。沈硯的龍袍重新出現在身上，安樂的白發復黑，只有鳳棲的鱗片變得更明顯了些。
“陛下！“正常大小的小祿子從墻角竄出來，“您怎么在這？老奴找遍了...“
“北狄軍情如何？“沈硯截住他的話頭。
“孫老將軍已率軍馳援潼關，但...“小祿子欲言又止，“軍報上說敵軍主帥是個女子，能操控雷電...“
沈硯與周承燁對視一眼，同時想起時間碎片里看到的場景。那個站在星空祭壇上的身影，似乎也是女子輪廓。
太廟方向突然傳來鐘聲。不是日常報時的銅鐘，而是祭祀用的編鐘齊鳴。緊接著，五道血色光柱從不同方向沖天而起，與他們在太液池邊見過的一模一樣！
“龍脈節點被激活了...“周承燁臉色煞白，“比預計的提前了三天！“
安樂突然捂住心口跪地。她痛苦地蜷縮起來，周身浮現出細密的鱗片：“有人在...召喚歸墟...“
鳳棲扶住她，自己的手臂也爬滿了珍珠色鱗片：“是潮生花的共鳴！那個北狄女帥恐怕是...“
震耳欲聾的雷鳴打斷了他們。原本晴朗的夜空瞬間烏云密布，赤色閃電如蛛網般布滿天空。最粗的一道閃電直接劈在太廟屋頂，擊碎了數片琉璃瓦。
瓦片墜地的脆響中，沈硯聽到了另一種聲音——像是無數人在遙遠的地方齊聲誦經，又像是深海魚群的竊竊私語。
“歸墟之門...“周承燁的青銅劍自行出鞘三寸，“要開了。“
沈硯摸向腕間淡金印記，感受到一陣強烈的脈動。印記突然化作流光纏繞指尖，在他掌心凝成把金色鑰匙的形狀。
“不是要開門。“他握緊鑰匙，“是要徹底關閉它。“
太廟大門在狂風中自行開啟。殿內景象令所有人毛骨悚然——地宮入口完全敞開，龍脈銅匣懸浮在半空，匣中液體沸騰如巖漿。更可怕的是，祭壇上跪著個穿玄甲的身影，正用匕首不斷劃割自己的手臂。
“孫老將軍？！“
老將軍回頭，露出的卻是張陌生的女子面孔。她眉心嵌著枚赤玉碎片，眼中流出的不是淚，而是細小的紅砂。
“終于來了。“女子聲音帶著詭異的混響，“雙生子的血，比十萬魂魄更有效...“
她揮手甩出血珠，每一滴都在空中化作赤紅小蛇。周承燁揮劍斬蛇，卻發現這些蛇被斬斷后立刻重組，數量反而倍增。
“沒用的。“女子站起身，玄甲縫隙中鉆出無數赤玉結晶，“我乃蕭家最后血脈蕭明月，今日便要完成先祖遺志！“
安樂突然沖上前，用身體擋住飛來的紅蛇。那些毒牙刺入她肌膚的瞬間，少女全身鱗片倒豎，金瞳亮如烈日：“你不是蕭明月。“
她伸手按在女子眉心，赤玉碎片應聲而落：“你是畫骨海妖的本體，吞噬了蕭明月記憶的贗品！“
地宮突然劇烈震動。銅匣中的液體全部蒸發，露出底部刻著的鳳凰紋章——與歸墟祭壇上的一模一樣！匣底緩緩打開，傳出震耳欲聾的鯨歌。
“歸墟通道...“鳳棲試圖用海螺堵住裂縫，螺身卻瞬間粉碎，“要徹底打開了！“
沈硯掌心的金鑰匙突然飛向銅匣。在鑰匙觸及鳳凰紋章的剎那，周承燁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皇兄，記得時間碎片里看到的嗎？“
星空祭壇的畫面閃過腦海。沈硯瞬間明白了弟弟的意圖：“不，一定有別的辦法...“
“雙生子，擇一而生。“周承燁露出與裴琰如出一轍的笑容，“這次該我了。“
他猛地推開沈硯，自己則縱身跳入銅匣。強光吞沒了一切，沈硯最后的意識，是腕間印記傳來的撕心劇痛，以及安樂撕心裂肺的呼喊：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