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升緊緊攥著那張神秘出現的車票,從九號車廂朝著六號車廂艱難挪動。列車在鐵軌上哐當哐當地行駛,每一步都伴隨著車廂的輕微震動,他時不時伸手摸向胸前,那里藏著父親留給他的硬邦邦的盒子,盒子的觸感讓他稍感安心。經過查票篩選,車廂里空出不少地方,可過道里仍有各種行李堆積,他側身避讓,費了一番力氣才穿過兩節車廂。
一路上,他的思緒飄遠,腦海中不斷勾勒著 6車廂 03B座主人的模樣。會是在困境中幫過他的老莫嗎?老莫那憨厚的笑容和有力的援手仿佛還在眼前;還是那個賣水的漢子,有著樸實的面容和爽朗的笑聲;又或者……是早已離世的父親?父親的身影在記憶中模糊卻又深刻,帶著滿心期待,他終于走到座位旁,卻只看到一個牙齒焦黃、頭發凌亂如父親的老頭,身旁還臥著一條大黃狗。老頭正打著震天響的呼嚕,口水不斷滴落,與 03A座戴著老花鏡看報紙的大爺、03C座正擇菜的大娘,還有大娘手中散發著特殊氣味的椿菜,構成了一幅奇特又嘈雜的畫面。
唐小升心中涌起一絲失望,那原本熾熱的期待瞬間冷卻了幾分,他沒有停留,繼續往前走去。在五車廂和六車廂的銜接處,列車行駛的震動聲在這里愈發明顯,他停下腳步,從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僅有的兩個雞蛋,雞蛋在他掌心微微滾動,帶著他的體溫。他將雞蛋遞給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大媽,聲音里帶著真誠:“謝謝您,幫了我。”這兩個雞蛋是他最珍貴的東西,其中一個還是前天賣水的農民送的,他一直舍不得吃,在這艱難時刻,他覺得唯有這雞蛋能表達自己的感激。
大媽咧嘴笑了起來,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小伙子有點眼光,我喜歡你!”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年齡在 50到 55歲之間,穿著最常見的燈芯絨外套,袖口處已經有些磨損,厚棉褲上沾著些許灰塵,腳上蹬著一雙布鞋,鞋面上也有了不少褶皺,手里還握著一把花生。她一邊笑著,一邊隨手剝花生,花生殼“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上,瞬間在她腳邊鋪了一小片。唐小升見狀,默默俯下身,將地上的花生殼攏在一起,用手掌捧著扔進旁邊的垃圾桶,垃圾桶里已經堆滿了各種垃圾,散發著一股混合的異味。
他記得很清楚,之前打掃車廂時,這個大媽就一邊吃一邊扔,他剛掃干凈,大媽又繼續制造垃圾,瓜子殼、松子皮、五香豆的包裝袋,還有啃過的雞爪骨頭和辣條袋子,扔得到處都是。尤其是她吃四川臘腸時,那濃郁的香味飄得滿車廂都是,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如今,九車廂的人里,只有她出現在了六車廂,答案不言而喻。
“我能到座位上坐一會兒嗎?”唐小升實在渾身酸痛,雙腿仿佛灌了鉛一般沉重,忍不住開口詢問。大媽卻把車票舉過頭頂,對著燈光查看,那燈光昏黃,在她臉上投下詭異的陰影,隨后嗤笑道:“這是張假票!警察驗票,無非就是看上面的紫外線印記,這點小伎倆,不難?!闭f著,她從衣兜里掏出一大把車票,車票在她手中雜亂地堆疊著,有到渭南的,有到商丘的,最遠的甚至到鎮江,“來,小伙子,自己挑兩張。我們那地方叫吳忠,姐姐我從青銅峽出來的,我們人可多了。”
唐小升連忙搖頭,眼神堅定:“不,我要去上海。”“去上海干嘛呀?我看你人不錯,是個苗子。”大媽突然拉住他的手,格外熱情,她的手粗糙且有力,還往他嘴里塞了幾顆花生米,“跟著我練上三年,你也能成為一個厲害的云雀?!币娞菩∩荒樢苫?,大媽壓低聲音,眼神警惕地左右看了看,才解釋道:“知道么,春運期間,可是我們云雀這行最好的黃金檔期。人多車雜,根本管不過來,而且大家衣兜里都藏著大把現金。等到下一站,姐姐就下車,混在盲流大軍里,誰也查不到。你運氣好,平日里可遇不見我這種‘貴人’。我看你手腳勤快,腦子也靈光,以后就跟著我,給我打打下手?!?
唐小升心動了,肚子適時地發出一陣咕嚕聲,他猶豫著問道:“跟著您,能吃飽飯嗎?”“能,當然能,保證讓你頓頓吃飽!”大媽笑得合不攏嘴,臉上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唐小升又追問:“有五險一金嗎?有養老保險嗎?有編制么?我將來還要讀大學,讀碩士、博士,做科學家。我爸爸說過,我會成為世界上最厲害的人,擁有無可匹敵的力量。我爸爸是個道士,他可厲害了,還會畫符咒,畫符的時候,要用自己的血呢。我爸爸說,因信稱義,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世間萬物,早已腐朽,索多瑪遲早降臨,唯有虔信者,才可得永生。阿姨,您跟著我信道教吧,我一定會好好教您,以后等我修仙成功了,您也能大乘飛升?!?
大媽的臉色瞬間變了,她又往嘴里塞了一把松子,“嘎吱嘎吱”地咀嚼著,一邊吐殼,那殼帶著唾沫星子飛濺出來,隨后摸著唐小升的頭說:“嗯,你說得很好,阿姨非常喜歡你?,F在,你就坐在這里,盯著前面兩排,左邊的三個人。這是我們云雀的入門功課,你仔細觀察,完了來向我匯報。阿姨現在去給你找點吃的,你千萬別走開,耐心等著,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唐小升滿心歡喜地答應下來,抱著膝蓋坐在地板上。車廂里因為清理了超載人員,寬敞又干凈,他甚至能伸直腿躺平。雖然最后兩個雞蛋給了大媽,肚子餓得咕咕叫,但他心里卻滿是喜悅,感覺自從父親離開后,終于又有人關心照顧自己了。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六車廂第二排的三個人,眼睛一眨不眨,豎起耳朵,不放過任何細微的聲音。盡管他們只是絮絮叨叨地說著些家長里短,談論著家里的瑣事、孩子的學業、今年的收成,似乎沒什么重要的,但他堅信葵姐交代的一定有道理。
夜色漸深,列車駛入SX省,先后經過寶雞、陳倉。窗外的景色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只有偶爾閃過的燈光。唐小升困意陣陣,腦子昏昏沉沉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可葵姐還沒回來,也沒有等到她承諾的食物。他又餓又渴,喉嚨干得要冒煙,肚子里仿佛有一只手在不斷拉扯。隴山山區的夜晚又冷又濕,地板上的鑄鐵不斷吸收熱量,寒意從腳底蔓延至全身,他開始后悔沒把泡沫塑料帶過來。
在意識即將墜入夢鄉的最后一刻,唐小升終于明白兩件事:他被這個盜竊詐騙集團“放了鴿子”,人家根本沒看上他,所謂的“機會”不過是一場騙局……他滿心的期待瞬間破碎,在這寒冷的車廂里,孤獨和無助再次將他緊緊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