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十八年，三月廿九，申時。

長公主府的流觴亭外，櫻花如雪落滿曲水。姜明玥握著團扇站在廊下，望著對岸穿粉衫的姜晚棠——她正倚在長公主謝明薇身側，指尖撥弄著翡翠簪子，笑得像只偷腥的貓兒。

“姑娘，沈公子在假山后。”許知微忽然湊近，袖口飄來淡淡桂花香——那是她今早用姜明玥送的桂花膏擦了發梢。她指尖輕點石欄，用只有兩人懂的暗號比劃出“三”的手勢：申時三刻，注意臺階。

姜明玥捏緊團扇，扇面上“女子亦當如竹”的墨字被攥得發皺。三日前，她在姜晚棠的翡翠簪里發現半片密信，上面赫然寫著“兵器庫鑰匙，槐樹下”——與許知微從餅里掏出的情報完全吻合。此刻她袖中便藏著那片紙，邊角還帶著許知微的齒痕——這丫頭為了不讓密信被搜出，竟將紙折成米粒大小，含在舌下整整三個時辰。

“明玥妹妹，快來！”姜晚棠忽然招手，簪頭的珍珠在陽光下晃出細碎光芒，“長公主殿下說，要聽你念昨夜新作的詩。”

姜明玥抬步上前，路過九曲橋時，瞥見橋下倒影里有道藏青色身影——沈硯之果然在假山后，負手而立，腰間玉佩隨呼吸輕晃。許知微說過，那玉佩刻著“硯”字，是他母親留的遺物，卻總在關鍵時刻失蹤，像極了他捉摸不定的行蹤。

“晚棠姐姐謬贊了。”姜明玥福了福身，故意讓團扇遮住半張臉，“妹妹愚鈍，哪及姐姐才思敏捷。”

姜晚棠掩唇而笑，卻在袖中掐緊帕子：“妹妹何必自謙？昨兒我瞧你在花園里吟哦，那姿態——”她忽然踉蹌著向前，肩頭撞向許知微端著的茶盤，“哎呀！”

青瓷茶盞碎裂聲中，姜明玥迅速后退半步，袖中密信卻不慎滑落。許知微眼疾手快，腳尖一勾，用碎瓷片將信踢入橋下——沈硯之的身影一閃，已將信接在手中。

“你這賤丫頭！”姜晚棠指著許知微，指尖發顫，“好好的茶盤，怎么就翻了？”

許知微跪下時，故意用發簪挑起姜晚棠的裙角，露出繡著并蒂蓮的里襯：“嫡小姐的裙角沾了香灰，可是去了祠堂？”

長公主挑眉：“哦？祠堂？”

姜晚棠臉色驟變：“我……我只是去祈福……”

“祈福需要帶香爐？”許知微從碎瓷片里撿起一小撮香灰，“這香灰里混著龍腦香，是只有皇室才能用的‘瑞和香’。嫡小姐的香爐，怕是……”她忽然望向沈硯之，“沈推官見多識廣，可認得這香？”

沈硯之緩步走出假山，目光掃過姜晚棠煞白的臉：“確是瑞和香。此香每年只供皇室二十斤，民間若有，必是……”他頓了頓，“偷的。”

姜明玥攥緊團扇，指甲幾乎掐進掌心。許知微這招“借刀殺人”用得妙——她早算準沈硯之會出席詩會，更算準姜晚棠偷用皇室香灰的事能觸怒長公主。

“姜晚棠，你好大的膽子！”長公主拍案而起，珠冠上的流蘇劇烈晃動，“來人，搜她的丫鬟！”

姜晚棠撲通跪下，簪子上的珍珠滾落水中，蕩起圈圈漣漪。姜明玥望著她慌亂的模樣，忽然想起前世她被抄家時的場景——那時這嫡姐也是這般跪地求饒，卻無人肯救。

“明玥妹妹，你救救我……”姜晚棠忽然抓住她的裙擺，“我知道錯了，那簪子……那簪子里的東西，我全告訴你！”

姜明玥瞳孔微縮。許知微猛地抬頭，與她對視一眼——兩人昨夜猜測的“簪中秘寶”，竟真的存在。

“晚棠，你說什么胡話！”柳如云突然闖入，臉上還沾著胭脂，顯然是匆忙趕來，“不過是個香爐，母親讓人賠給長公主便是……”

“夠了！”長公主揮手打斷，“姜府嫡女偷用皇室之物，傳出去怕是不好聽。明玥，你代姐姐給本宮念詩，若是念得好……”她瞥了眼姜晚棠，“本宮便既往不咎。”

姜明玥攥緊團扇，緩步走到石桌前。硯臺里的墨汁還帶著暖意，顯然是許知微早備好的。她提起筆，指尖掠過宣紙，忽然想起今早許知微在她掌心寫的字：借詩言志，直擊要害。

“《詠荊釵》——”她開口時聲音平穩，卻帶著鋒芒，“‘一從簪鬢住，風雨莫相催。縱有千金價，不隨珠翠回。’”

全場寂靜。長公主眼中閃過驚詫，沈硯之則輕輕頷首，指尖摩挲著袖中密信。姜明玥知道，這首詩表面詠荊釵，實則暗指“女子堅守本心，不為權貴所動”，正是長公主推行“女子讀書”最想聽見的聲音。

“好詩！”長公主擊節贊嘆，“明玥，你可愿意入尚儀局，幫本宮整理《女訓》？”

姜明玥正要開口，許知微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口，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姑娘，沈公子的玉佩不見了。”

她一愣，抬眼望去，沈硯之腰間果然空空如也。假山后傳來極輕的腳步聲，像是有人踩斷了枯枝。姜明玥忽然想起許知微賬本里的“沈硯之檔案”：玉佩乃密道鑰匙，常借丟失引敵深入。

“知微，替我告退。”她低聲道，“去假山后看看，別讓任何人發現。”

許知微點頭，指尖悄悄塞進她掌心一顆糖——是她最愛吃的芝麻糖，里面裹著紙條：當心柳如云袖口的金粉。

姜明玥望著許知微消失在假山后，忽然轉身面向長公主，裙擺掃過滿地碎瓷：“明玥多謝殿下賞識，只是……”她故意露出為難之色，“嫡姐方才說的‘簪中秘寶’，怕是與姜府私鑄兵器一事有關。”

長公主臉色驟變：“你說什么？”

姜明玥跪下時，瞥見柳如云踉蹌著后退半步，袖口金粉簌簌飄落——那是昨夜她在兵器庫沾的，與沈硯之戲服上的金粉一模一樣。

假山后，許知微貼著石壁聽了片刻，忽然摸到一塊凸起的石紋。

她掏出發簪，輕輕叩擊三下。石縫里傳來齒輪轉動聲，露出一個暗格，里面靜靜躺著沈硯之的玉佩，旁邊還有半張圖紙，上面畫著——并蒂蓮。

“果然。”她低聲輕笑，將圖紙塞進衣襟，指尖摩挲著玉佩上的“硯”字，“沈硯之啊沈硯之，你究竟想讓我們發現什么？”

遠處傳來長公主的吩咐：“沈推官，煩請你隨姜三小姐回府，徹查兵器一事。”

許知微將玉佩收入袖中，轉身時撞上沈硯之的目光。他挑眉望著她衣襟的褶皺，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花瓣：“許姑娘，下次偷東西，記得把圖紙藏好。”

“要你管。”許知微退后半步，卻不小心踩到他的鞋尖，“沈大人，您的玉佩——”

“送給你了。”沈硯之輕笑，轉身離去，聲音輕得像片羽毛，“算你幫我找圖紙的謝禮。”

許知微攥緊玉佩，觸感溫潤，竟像是戴了許久的貼身之物。她忽然想起姜明玥常說的話：這世上沒有白送的禮物，每一份背后都標著價碼。

“沈硯之，你最好別耍花招。”她低聲呢喃，將玉佩系在紅繩上，與荊釵吊墜并排晃著，“否則我許知微的賬本里，定會給你記上一筆‘死賬’。”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