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的清晨，程巖仔細檢查著要帶去程府的禮物。三匹上好的蜀錦、兩盒嶺南來的龍眼蜜餞、一套他親自設計的白瓷茶具，還有特意讓劉嬤嬤準備的幾樣精致點心。
“兄長，這樣會不會太簡薄了？“程寧有些不安地整理著自己的裙裾。她今天特意換上了新做的藕荷色襦裙，發間只簪了一支素銀釵。
程巖將最后一個禮盒系好：“程將軍不是在意這些虛禮的人。再說...“他看了眼院中那株剛移栽的牡丹，“我們現在的家底，能備下這些已是不易。“
劉嬤嬤急匆匆從廚房出來：“少爺，老奴剛蒸好的桂花糕，趁熱裝盒了。“她將還冒著熱氣的食盒遞給程巖，“聽說程大將軍最愛甜食，這桂花蜜是老奴娘家秘方...“
“嬤嬤有心了。“程巖接過食盒，突然想起什么，“對了，酒...“
“按少爺吩咐，一滴都沒帶。“劉大壯拍了拍空蕩蕩的褡褳，“不過小的聽說程府宴客，向來都是...“
程巖擺手打斷：“我們以茶代酒便是。現在還不是做酒生意的時候。“他看了眼天色，“時候不早，出發吧。“
程府位于長安城東北角的崇仁坊，朱漆大門前立著兩尊威風凜凜的石獅。程巖剛遞上名帖，中門就“吱呀“一聲打開了。
“可是程公子？“一位管事模樣的中年人快步迎出，“老爺一早就吩咐了，說是恩公家的公子小姐要來，讓小的們好生伺候。“
穿過三重院落，程巖暗自打量著這座宅邸。與想象中武將府邸的粗獷不同，程府的布局頗為雅致。假山曲水間點綴著幾株開得正盛的牡丹，廊下掛著幾籠畫眉，啼聲清脆。
“哇...“程寧小聲驚嘆，指著遠處一座六角亭，“兄長你看，那亭子竟是建在水上的！“
領路的管事笑道：“小姐好眼力，那是我們老爺最愛的'醉月亭'。今日宴席就設在那里。“
轉過一道影壁，忽聽得一陣爽朗大笑：“哈哈哈！可是程世侄來了？“
程咬金大踏步從廊下走來。這位名震天下的將軍今日只穿了件靛青色圓領袍，腰間束著一條玉帶，雖已年過五旬，卻仍龍行虎步，聲若洪鐘。
程巖連忙拉著妹妹行禮：“晚輩程巖，攜小妹程寧，拜見程伯父。“
“好好好！“程咬金一把扶住程巖，上下打量，“像！真像你父親！特別是這雙眼睛。“說著突然紅了眼眶，趕緊用袖子抹了把臉，“來來來，亭子里說話！“
醉月亭中，幾位程府子弟已候在那里。程咬金一一介紹：長子程處默現任左衛中郎將，次子程處亮在兵部任職，還有幾個侄兒也在軍中效力。
“世侄如今在做什么營生？“寒暄過后，程處默好奇地問道。
程巖正要回答，忽聽亭外一陣腳步聲。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在侍女攙扶下走來，正是程咬金的夫人崔氏。
“這就是恩公的兒女？“崔氏目光慈愛地看向程寧，“好俊俏的小娘子。“說著從腕上褪下一只翡翠鐲子，不由分說地套在程寧手上。
程寧慌忙推辭，崔氏卻按住她的手：“當年若不是你父親在虎牢關...“話到一半突然停住，悄悄抹了抹眼角。
侍女們開始上菜。程巖注意到，雖然程府準備的菜肴十分豐盛，但用的都是尋常食材，烹調也不尚奢華，倒顯出幾分武將之家的樸實。
“世侄帶來的點心甚好！“程咬金嘗了口桂花糕，眼睛一亮，“比宮里御廚做的還香甜！“
程處亮笑道：“父親這是又饞甜食了。太醫說了...“
“去去去！“程咬金瞪眼，“老子打了一輩子仗，還不能吃點甜的？“說著又塞了塊蜜餞進嘴，含糊道，“世侄啊，聽說你在做火堿買賣？“
程巖點頭：“小本經營，勉強糊口。“
“糊口？“程處默笑道，“現在長安城里誰不知道程氏火堿？連兵部都...“
程咬金突然重重咳嗽一聲，程處默立刻噤聲。程巖心下了然，看來程家早就關注自己的生意了。
酒過三巡，程咬金突然拍案：“來人！把我珍藏的'三勒漿'拿來！今日定要與世侄痛飲！“
程巖心里“咯噔“一聲。三勒漿是當世名酒，以葡萄、蜂蜜、香料釀成，價值不菲。但他確實不想沾酒...
“伯父厚愛，只是晚輩...“
“誒！“程咬金大手一揮，“男子漢大丈夫，豈能不飲酒？你父親當年可是海量！“
侍女捧來一個鎏金酒壺。程咬金親自斟滿兩盞：“來！先干為敬！“說罷仰頭一飲而盡。
程巖無奈，只得舉杯淺嘗。酒液入喉，他微微一怔——這酒...怕是連現代啤酒的度數都不到。
“好酒！“程巖故作豪邁地一飲而盡，實則心中大定。以他的酒量，這種低度酒喝上幾壇都不成問題。
程咬金見狀大喜：“好！痛快！再來！“
轉眼間，一壺酒已見底。程咬金喝得滿面紅光，程巖卻神色如常，只是耳根微微泛紅。
“怪哉！“程處亮小聲對兄長道，“父親的酒量在朝中都是數一數二的，這程世侄...“
程咬金自己也發現了異常，瞇起眼睛：“世侄好酒量啊！來人！換'劍南燒春'！“
這是要動真格的了。程巖心中苦笑，看來今天是躲不過了...
劍南燒春是當世最烈的酒之一。侍女剛拍開泥封，一股濃郁的酒香就彌漫開來。
程寧擔憂地看向兄長。程巖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眼神，起身接過酒壺：“晚輩斗膽，為伯父斟酒。“
程咬金捋須大笑：“好！好！就沖這份膽色，像你爹！“
三巡過后，程咬金的話漸漸多了起來。他拍著程巖的肩膀，開始講述當年與程巖父親并肩作戰的往事。
“那一戰...嗝...你爹替我擋了一箭...“老將軍的眼眶又紅了，“那箭上還淬了毒...“
崔夫人悄悄拭淚，程寧聽得入神，連手中的筷子掉了都沒察覺。
程處默連忙打圓場：“父親，您醉了。“
“放屁！“程咬金一拍桌子，“老子清醒得很！
不知不覺，兩壇劍南燒春已經見底。程咬金說話開始含糊不清，程巖卻只是額角微微見汗，神志依然清明。
“怪事...“程咬金瞇著眼睛打量程巖，“老夫在酒桌上還沒遇到過對手...來人！取我的'龜齡集'來！“
崔夫人終于忍不住了：“老爺！太醫說了...“
“閉嘴！“程咬金大手一揮，“今日高興！“轉頭對程巖道，“這酒是陛下御賜的，以數十種藥材...“
當琥珀色的藥酒斟滿玉杯時，程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這所謂的“龜齡集“，分明就是某種藥香型白酒的雛形，度數撐死二十多度。
“晚輩先干為敬。“程巖一飲而盡，喉頭火辣之余，竟品出了幾分現代白酒的影子。
程咬金見狀，仰天大笑：“痛快！“也跟著一口悶了。
三杯下肚，老將軍突然抓住程巖的手：“世侄！你我如此投緣，不如結為異姓兄弟！“
亭中瞬間安靜。程處默兄弟面面相覷，崔夫人手中的團扇“啪嗒“掉在地上。
程巖驚得酒都醒了大半：“伯父使不得！先父與您...“
“我不管！“程咬金醉醺醺地擺手，“輩分什么的...嗝...不重要！“
程巖急中生智：“伯父厚愛，但若與您結拜，豈不是亂了先父與您的兄弟情誼？晚輩萬不敢當。“
程咬金愣了片刻，突然嚎啕大哭：“說得對...我對不起程老弟啊...“
崔夫人趕緊讓侍女扶老爺去休息。臨走前，程咬金還抓著程巖的手不放：“世侄...以后常來...程府就是你家...“
待老將軍被扶走，程處默苦笑著向程巖賠罪：“父親酒后失態，讓世兄見笑了。“
程巖連忙還禮：“伯父真性情，晚輩敬佩。“
崔夫人拉著程寧的手：“好孩子，以后常來陪我說說話。“又對程巖道，“你伯父雖然醉了，但說的話是真心。今后若遇到難處，盡管來程府。“
離開時，程處默親自相送。到了大門口，他忽然壓低聲音：“世兄的火堿，兵部確實有意采購。改日我引薦幾位大人...“
回程的馬車上，程寧終于忍不住問道：“兄長，你何時練就這般酒量？“
程巖望著窗外漸沉的暮色，笑而不答。長安城的燈火次第亮起，照亮了他們回家的路。
“寧兒，明日讓劉嬤嬤多準備些桂花糕。“
“嗯？“
“崔夫人說很喜歡。“程巖笑道，“我們以后要常去程府走動了。“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吱呀作響。程巖望著遠處巍峨的皇城輪廓，心中已有了新的盤算。酒香不怕巷子深，但要做大生意，終究還是需要靠山。
而程咬金這棵大樹，比他想象中還要根深葉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