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深宮,銅磬余音響徹八十一息。
待到余音消止,向銅磬響處匍匐的道人這才起身,拍了拍大紅衣袖。
他翻看秘紙,看著上頭記載的昭覺寺之變,從活佛命再到百騎紅衣,然后是安撫使怒斬國賊。
“老祖宗。”年邁的太監提著個大紅燈籠,彎腰走了進來。
他輕聲細語:
“昨日不守規矩,杖斃的那小家伙,帶來了。”
大紅燈籠里,火焰微微跳動著,一個完整的魂魄在其中哀嚎。
“問清楚了么?”道人頭也不抬。
“問清楚了,這小家伙一五一十的交代完了,他的確是戶部尚書的人。”
老太監恭恭敬敬:
“昨日他見您在名冊上,勾見了戶部尚書的名兒,便壯著膽子說道了一句。”
道人用鼻音嗯了一聲:
“倒是忠心耿耿......著手下去做吧,百官無清流,盡快,給你半年時間。”
到底是位尚書,不能說拿下,立時就拿下。
需要時間,需要拋餌,需要交換。
“是,老祖宗。”年邁的太監應聲,軟聲細語:“還是按照老規矩,收押了尚書大人后,剝離出的文氣煉制成丹?”
道人卻并未回答,雙手抱拳,斜放在太陽穴旁,晃了一晃:
“陛下萬安。”
‘當!!!’
遠處的深宮里,再傳來八十一息銅磬聲。
道人這才點頭:
“便這么做。”
老太監將大紅燈籠掛在殿中一側,這才躬身退了出去。
道人摩挲著案幾上的秘紙,摩挲著秘紙上‘陳圣’二字,目光卻盯著那大紅燈籠里哭叫的亡魂。
他嘆息,誦了聲無量天尊。
便將亡魂超度,送去輪回。
………………
陳圣心頭發沉。
“所以,八十年大寒,民不聊生,一個強盛的、處于太平盛世的王朝覆滅,所為的只是再開新朝?”
大祭司緩緩點頭:
“大寒第三年,后漢開倉放糧。”
“大寒第三十七年,后漢的千年積蓄耗之一空,民眾不屈,掘草根砍樹皮以為食,北楚運糧相援。”
“大寒第五十一年,北楚固有金雞喚日,依舊天寒地凍,不再有余糧援贈。”
“大寒第五十三年,草根盡,樹皮絕,無山林河溪,只見雪山冰川。”
“大寒第五十四年,萬民易子而食。”
“大寒第五十六年,后漢名存實亡。”
陳圣默默的聽著,問道:
“那剩下二十四年呢?”
“剩下二十四年,后漢門道高人,將還活著的人送往鬼域陰土以求存,余下的門道高人與起勢的慶太祖相爭。”
大祭司淡淡開口:
“歷二十四年,漢之宗師、仙人,九成隕落,道門仙更無一人存,至此,漢亡而慶立。”
陳圣低著頭,神色隱在幽暗中:
“所以,當今圣上,是當年的仙人?”
“是。”大祭司輕嘆:“那位仙,以嫡親血脈為引,奪舍而活,但卻騙不過天地,每一百年,天地便誅他一次,他便從子嗣身上再活一次。”
“至于今日,慶朝已是第四位皇帝,第四次死而歸來。”
陳圣瞪著眼睛:
“可這樣做,他是為了什么?就一個破王朝?”
“為了氣運。”大祭司耐心解釋道:“門道中人,煉的是自身,求的是術法玄妙。”
“那些飛升的仙,爭的便是天下之氣運了。”
“唯有氣運能使他們更進一步。”
緩了緩,大祭司凝視著陳圣:
“天下氣運十分,三分在南慶,三分在北楚,三教各一分,這最后一分,便在西蜀。”
陳圣明白了過來:
“那一分,莫非和昭覺寺有關系?”
大祭司點頭,又搖頭:
“一部分在昭覺寺。”
“難怪。”陳圣呼了口氣,拿起那本【真武經】,問道:“所以,為什么會選我呢?”
大祭司這一次并未解釋,只是道:
“再深,就真不能說了,恐怕我這青燈和此圣賢書都遮掩不住.....放心,你不是那家伙的兒子。”
陳圣重重呼了口氣。
大祭司話鋒一轉:
“蟒雀吞龍,蟒為蛇,雀為雞,你本身特殊,再加上靈槐相助,可吞西蜀之氣運,乃至慶朝之氣運,天下之氣運。”
“孩子,殺生奪命,亦可奪運。”
陳圣猛然抬頭。
大祭司神色不變:
“我也好,婆婆也好,又或者方丈,只能給你鋪一段捷徑,剩下的路都需要你自己去走。”
“若我們時刻為你護道,為你指路,你將匯聚浩浩大勢......那位,就會發現你。”
‘當!!!’
大祭司再敲銅磬,自顧自的繼續說道:
“南慶所占據的天下氣運,并非全都在皇帝身上,文武百官,各有分潤,所以,文脈一路,你必須走。”
陳圣蹙眉:
“您的意思是,要我當兩個人?可知道我這惡鬼面具下是陳圣的,可不少。”
大祭司含笑:
“嗯,漢王世子,陳德清,你麾下百騎,還有莊洪。”
陳圣搖頭:
“不止,教化使司和內行司,恐怕都知道,還有蜀王......”
“這些無礙。”大祭司微笑:“身兼明暗兩職,雖不被允許,但也并非什么禁忌,只要不是人人皆知即可。”
“畢竟,若讓人們知道你是蛇司惡官,你文官一路,恐怕走不了太遠,文官最恨的就是兩司一衛。”
陳圣若有所思:
“您的意思是,能瞞就瞞,瞞不了就罷?等等,陳德清為何知道我是陳圣?”
大祭司笑容一斂,沉默。
他還真知道為什么,六百丈洞若觀火,自然也察覺到那天陳德清與漢王世子的言語,只是不知該怎么解釋。
半晌,老蠻子無奈道:
“此事說來話長,如今漢王世子在懷疑你是不是被游魂奪了身——畢竟前后能為差距太大,反而是陳德清,依舊堅信你就是你。”
陳圣聽的有些懵,漢王世子當初見過自己面具下的臉,此刻都開始懷疑了,
自己一向以惡鬼大蠻所示的陳德清,怎的還堅信不疑了起來?
大祭司開口打斷了他的思緒:
“真武經你當好生修行,我也會安排好一切,自從法會召開至今,陳圣一直躲在龍驛山上。”
陳圣指了指自己:
“那我是誰?”
大祭司咧嘴一笑:
“蛇司惡鬼,無名無姓......我會與你那個當教化使的舅舅通氣,他會處理好。”
陳圣訝異:
“您認識我舅舅?”
“算是吧。”
大祭司似乎不愿多說,神色變得鄭重起來:
“最后,有兩件事情,我要告誡你一二。”
“恭聽。”陳圣凝神,一旁的靈槐也投來好奇的目光。
“第一。”
大祭司聲音顯得有些飄渺:
“不要抄詩。”
陳圣愣了一愣:
“抄詩?我不明白......”
大祭司呵呵一笑:
“你所來之地的詩,尤其是什么橫渠四句......”
“這一個月時間,南慶已有兩處小縣城中,有人念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了。”
“這下好了,他們沒來得及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自己要先沒了命。”
陳圣頭皮猛然一炸。
大祭司幽幽道:
“還記得當初在白蛇寨,我最開始與你說的事兒么?游魂奪身,是要上斬刑臺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