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現這么樣?”
內堂大門合攏后,神色隱在幽暗中的上座抬起頭來,樂呵呵的笑著。
靈槐點評道:
“高深莫測差了三分,威嚴差了五分,陰毒差了七分。”
陳圣臉一垮:
“有這么差勁嗎?”
靈槐抿嘴微笑:
“其實還好,養威蓄勢到底非是一時半會,但也有捷徑在的,最快最簡單的方法,話不能多,喜怒更不可被看穿。”
“甚至于說,若公子愛吃牛肉,但在人前,也只可好食豬肉,他人不知公子喜好,也自然無從針對。”
陳圣若有所思,將臉龐再隱于幽暗中,沙啞著嗓子,拿捏著腔調:
“保持神秘?”
“你很神秘。”靈槐一本正經,而后歡快的笑了起來。
片刻。
陳圣狠狠搓了搓臉頰,將那點裝出來的冷漠、高高在上給揉散開:
“昭覺寺的大悲方丈,竟然是大宗?”
靈槐頷首:
“佛門五大宗是真的五‘大’,皆為歷代沿襲的法號,大徹、大悟、大慈、大悲、大同。”
“那他們與三位道宗比起來,如何?”
“沒得比。”靈槐眨巴著眼睛:“婆婆說過,佛門五大宗,是只能走到大宗層面。”
“而道門三大宗,是只能待在大宗層面......具體的,我也追問過,婆婆沒說。”
陳圣呼氣:
“靈槐,你還沒說那個丘道機是怎么一回事?全真教的教主,那么一位大道士,怎么就做了太監呢?”
靈槐耐心解釋:
“十八年前,昭武帝請彼時的全真教主丘道機為國師,賜下三千玉女......是真的三千人。”
“昭武帝要他御女三千,以三千命數特殊女子的性命,求得飛升。”
“丘道機為了拒絕,便在那時揮刀凈身,言說不以外邪壞自身修行,而后不知怎的,竟真成了宮廷大宦官,內里種種,蹊蹺懸疑。”
陳圣咂舌,感慨道:
“這位肯為他人性命,自宮凈身,到頭來卻又成了天下第一權宦......”
他搖搖頭:
“也罷,九千歲離我太遠,過去的事探究也無益,我還是先試試,能不能脫離當下這攤渾水。”
此時,內堂外,紅衣獄外,有馬蹄聲響起,逐漸遠去。
紅衣騎......動了。
陳圣給自己倒上一杯熱茶。
………………
青樓。
醉醺醺的乞兒摟著兩個歌女,聽著琵琶聲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快活大笑。
“別看老子,穿的邋遢了些......嗝!”
乞兒抽動著鼻子,伸手指著青樓里頭,來取樂的當地三省邊民和一些江湖俠客,自得道:
“論及江湖地位,這些人,見了我,都要拜一聲爺!”
他揮手,袖中落出一塊又一塊銀錠:
“錢,我有的是!”
“世人皆道乞兒窮,殊不知,便是縣城大戶,也不及我富貴!”
乞丐捏著歌女的軟乎乎的臉頰,腦袋枕在另一頭歌女軟乎乎的胸脯上,
美人送酒,醉眼朦朧。
“唔耶,這姑娘,生的俊俏!”乞丐指著登臺撫琴的少女,咽了口唾沫,他起身,搖搖晃晃走上高臺,眾目睽睽之下,伸手朝著驚慌失措的少女摸了去。
“爺!”老鴇連忙迎上來:“靈兒姑娘賣藝不賣身,這位爺,咱們......”
她被乞丐一腳踹了出去,啪唧一聲摔在地上,出氣多進氣少。
“聒噪。”
乞丐撒著銀子,將這個山野少女攬入懷中,大力的蹂躪著,女孩梨花帶雨,哀求般看向青樓里頭,那些曾豪情萬丈的俠客。
樓里的江湖俠客們無有敢言者。
‘唏律律!’
馬兒嘶鳴,鐵蹄踏破青樓大門,紅衣的騎士揚鞭一撇,鞭子破空,將高臺上的乞丐卷捆住,猛然拽來!
緹騎拉著韁繩騎著馬轉身離去,乞丐就這么被鞭子捆縛著,哀嚎的拖行在地上。
煙塵滾滾。
青樓死寂。
“紅衣蛇騎......”有俠客心驚,三三兩兩走出青樓,看到大街上一個又一個丐幫的乞兒,皆被一騎又一騎拖行在地上,朝著遠處的紅衣獄而去。
泥沙地上留下道道血跡。
此處如此,處處如此。
一家家客棧被踹開大門,一處處深巷響起馬蹄聲,不大的北市集鎮,驟然亂做一團!
一騎又一騎的紅衣,最終又回了那處臨時的牢獄。
內堂大門被叩開,于成忠大步走入,跪地擊胸:
“除了丐幫一位七袋長老外,北市集鎮內丐幫中人,皆已捕盡!”
上座端起紅衣騎們出發時才斟上的熱茶,抿了一口。
茶依舊溫熱。
“抓了多少人?”上座問道。
“大小乞丐,二十九人。”于成忠答。
上座微微蹙眉:
“從中原趕來北市集鎮里的丐幫中人,不該這么少。”
“回上座的話,已然有人交代,有百余乞丐,在兩位丐幫五袋長老的帶領下,已離開集鎮,去屠村了。”
“屠村?”
“南邊一個叫做金雞村的小村莊。”
站在邊個的靈槐錯愕抬起頭,上座放下茶杯,神色間看不清喜怒,甚至沒有追問什么。
他只是道:
“剩下的七袋長老,何不捉來?”
“回上座的話!”于成忠再以拳擊胸,低著頭,目不斜視:“丐幫七袋長老,正在陳德清府內。”
“你在顧及?”上座猛然起身,大步走到于成忠身前,站定。
于成忠依舊低著頭,只能看到身前一雙繡銀皂靴。
這是紅衣騎們一并帶來的安撫官靴。
安撫官袍是有兩樣式的。
他大聲回答:
“卑職確有顧忌!”
陳圣盯著單膝跪地一動不動的小蛇官:
“你在顧及什么?是那陳德清長輩,咱們的教化使大人?”
“卑職顧及的,是上座!”
陳圣呵罵:
“你穿上繡蛇衣,便是給朝廷辦事,面前無人情!”
“莫說他是我表兄弟,便是我親兄長親弟弟,便是我親兒子,你闖他府破他屋又如何?”
“若他膽敢阻攔,你也該一并砍了去!”
于成忠不抬頭,不動身,大聲回答:
“不得上座點頭,卑職不敢!”
“混帳東西!”陳圣輕輕踹了他一腳,道:“還不去辦事,闖府破屋?”
“是,上座!”于成忠退出內堂。
他走后,陳圣返身落座大位,靈槐含笑開口:
“這小蛇官是個妙人,他定知道你與陳德清關系并不好。”
陳圣也笑了起來:
“其他我也不懂,只覺得舒心......這家伙是個做官的料子,對了,我這次表現如何?”
“威嚴尚欠三分。”
“嗯,那我有進步,方才可是欠了足足五分呢。”陳圣微笑,繼續端坐在內堂中,聽著整座北市集鎮的紛亂。
他巍然不動,抿了口嘗不出好壞的茶,閉上眼睛。
許久。
“靈槐,這就是權利嗎?”
“公子很喜歡?”
“說不喜歡,那是假的。”陳圣坦然:“只是覺得......好奇妙。”
他吐了口濁氣:
“半步不出這內堂,就坐在這么個位子上,三言兩語,便亂了一處地界,決定了一些人的命運.......世人皆醉心于權,不是沒有道理的。”
靈槐低聲道:
“掌權者若只沉醉于權中,便是草包;若能守住本心,駕馭住權利而非被權利駕馭,便可為雄。”
陳圣好奇:
“我是前者還是后者?”
“靈槐還不確定。”
“若是那于成忠,定然會說我是后者。”陳圣笑呵呵道:“你不擔心金雞村嗎?”
“沒什么好擔心的。”靈槐搖頭:“婆婆大抵只會讓金雞村,亡在公子手中。”
她目光清亮:
“那百余乞兒,有去無回。”
陳圣默默點頭,長嘆一聲:
“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