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鶴殘破的尸體并沒有能夠安葬。
因為按著規矩,食髓鶴妖的妖獸之軀是屬于五行宗的,在其死后,尸體會成為五行宗的材料。
所以,老鶴的尸體被小夢帶走了。
大雪安靜地飄著。
大雪下的一人一鶴也有些安靜。
小夢拿走了老鶴尸體后,就沒再睬這兩者,似乎她也覺得這兩者會立刻就有許許多多話要說。
可是,小夢錯了。
宋沉和鶴白并沒絮絮叨叨。
他們只是彼此相望著,鶴白那幽藍的瞳孔中閃爍著及其復雜的光芒,直到現在它也沒有能夠接受現實,區區小輩,憑什么顯示在天羅地網中逃出生天,捎走了《黃泉經》;又憑什么在這次鶴老下了殺心之后,還能顛倒陰陽,讓結果完全反了過來。
倒在地上的尸體明明應該是這小輩才是。
忽然,鶴白想起了一封信。
鶴老來殺這小子前留下的信。
它抬手一招,招出了信。
鶴老說若出意外,可觀此信。
它打開信,掃了幾眼,然后又閉上,輕嘆一聲,不甘地將信遞出,那信隨著風雪落到了宋沉手里。
信上字體似透著倔勁的瘦骨,讓人很容易想到老鶴。
‘宋沉,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老夫應該已經死了。你啊,可真是讓老夫意外。
老夫若料沒錯,你應該沒什么手下吧?否則當初也不會莽撞地去到五行宗下的縫人府,被谷幽聞抓了,又送給我族。
呵,但凡有些層次的,誰不知道城西那邊有問題?你不知道,就說明你應該是孤身一人,畢竟看你這跌跌撞撞、步步驚心的模樣,真不像是來釣魚的。
好了,老夫既然死了,你又看到了這封信,那無暇羽終究還是到了你手里,如此...我族你也莫要推脫了。
我族能幫你收集情報,幫你做一些平日里你不便去做的事,我族那【馭冥濤】秘術自也會由鶴白交給你。
除此之外,我族源于北方巫民之土,乃是巴鶴族其下一支血脈漸稀的分支,鶴族之間總體還算團結,你既結我族因果,他日若無路可走,未必不能北上,以我族族長身份獲得巴鶴族庇護。
宋沉,善待我族,它們是人類口中的妖魔,卻也是你的同胞,帶著它們去看看前方的風景吧...”
宋沉收起信。
無暇羽是名正,此信則是言順。
可以說,此時此刻,他已經是食髓鶴妖一族的族長了。
當年,他在一只小鶴妖的追殺下戰戰兢兢,恐懼得難以自制,如今卻成了這一族的族長,當真造化弄人。
“白姨。”宋沉忽的喊了聲。
那瘦長白鶴垂下眸光,用顫抖的聲音憋屈地應了聲:“屬...屬下在,還請族長直呼我名即可。”
宋沉道:“《馭冥濤》呢?”
鶴白輕嘆一聲,甩出一道玉簡。
這玉簡色澤顯白,比之《黃泉經》那森邃深沉的質地顯然“廉價”了許多。
宋沉接過,掃了掃,確認無誤后便立刻收起,然后正色道:“白姨,我是五行宗弟子,雖說鶴老救了我一命,但...食髓鶴族如今本就是在五行宗旗下,受控于宗門大人。這般情況,我豈可再當你們族長?”
鶴白愣了下,不敢置信道:“那你剛剛還問我要《馭冥濤》?”
宋沉嘆息道:“長者賜,不敢辭,鶴老給的,我當然得接著。”
鶴白驚訝地看著他,似乎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的初生。
可那玉簡并不是孤本,給了就給了。
它無意再在這事上多費口舌。
鶴老懷著必殺之心去殺宋沉,結果卻是宋沉活著回來,鶴白眼中哪怕宋沉還是采氣五境的實力,可它心底卻已再不敢小覷。
它想了想,道:“那你把無暇羽還回來。”
宋沉道:“我沒看到。”
鶴白:???
宋沉面露回憶之色,道:“許是方才在白魍鬼域廝殺時,不小心被那淹死鬼給扯入黃泉中去了吧。”
鶴白一愣,面容逐漸兇獰失控,一副要沖上來掐著眼前少年脖子,尖叫著“我和你拼了”的架勢,如果時光能夠倒流,當初在初見這小子時,它一定拼了命去啄死他。
這不是初生是什么?
而就在這時,宋沉又急忙舉起手,連連擺動道:“白姨,莫要沖動,莫要沖動啊。”
鶴白幽藍雙瞳已經森然一片。
宋沉道:“那這樣吧,此事不若走一走流程。”
鶴白壓著怒火,沉聲問:“如何走?”
宋沉道:“待師尊歸來后,你們想辦法求見師尊,說希望我能成為你們族長,待到師尊同意,那我自然不會再推脫。”
鶴白沉默許久,道了聲:“行。”
說完這個字,它頭也不回,看也不看這惹人生厭的小子一眼,振翅飛入大雪中,很快消失。
宋沉也不再等待,回到木屋,將早已結冰的茶水倒掉,將屋中略作收拾,便也化作遁光往金霞山方向而去。
經此一戰,他那采氣九境的境界也算是加深了鞏固。
......
......
刷!
遁光落在金霞山,周邊很快有人而至。
在看到宋沉后,那警惕的目光頓時變得和緩起來。
“師叔!見過宋師叔!”
來著正是金霞山的湯管事。
這位湯管事并不是五行宗弟子,而只是皇城觀的。
而只有成了五行宗弟子,那才算是有了點人樣。
對于人丹之事,這位湯管事顯然也還缺乏了解,此時他見到宋沉,神色恭敬道:“聽聞師叔一直在北地協助鎮壓惡鬼,實是令人欽佩。”
宋沉擺擺手,苦笑道:“什么欽佩,這是被惡鬼給趕出來了,夢師姐嫌我礙事,讓我來這里避避。”
湯管事笑道:“日夜忙碌,歇歇也好。”
旋即,他為宋沉安排了一處上好的洞府。
一番忙碌,已到傍晚,天色暗沉,大雪未止,宋沉負手站在山崖上,而未幾卻見遠處掠來三道身影。
宋沉寬大的黑色袖口在雪風里飄著,遮著那五指間握著的《黃泉經》。
初時,他還沒想過用“業鏡”窺探朋友的過往。
但現在,他想看看。
時間仿佛按下了緩慢鍵。
闕檀兒,鐘旭,張翼的過往在宋沉眼中相繼顯現。
業鏡照向闕檀兒,什么都沒看到,只看到了一棵桃樹,那桃樹遮住了業鏡的鏡身,讓鏡中只能倒映出那棵樹。
再照鐘旭,也是桃樹。
這兩棵桃樹光禿禿的,未開花,未結果,之所以宋沉能一眼認出,實在是因為皇城觀內門核心之地種滿了桃樹。
而照到張翼時,卻是一把刀,那刀沾著癲狂邪魔之氣,靜靜佇立在他神魂之中,如桃樹一樣,徹底擋住了業鏡的窺探。
鏡只照人,卻非搜魂。
而通常來說,搜魂...就意味著徹底拋棄被搜魂者。所以,搜魂術的應用對象通常是些毫無跟腳的卑賤草民,就像最初從炮灰營走出的宋沉;又或者是已死之人。
宋沉收起《黃泉經》玉簡,心中再度升起一絲自嘲:原來就連張翼也有后臺啊...幸好那日未曾把紙條遞出去。
他無法用業鏡看破,那只能說明對方境界遠高于他,并且施加了禁制窺探的秘術。
可陡然,他瞳孔又隱晦的縮了起來。
為什么張翼的是魔刀,而不是桃樹?
難道...在這里除了五行宗,還有別的大宗門?又或是五行宗內部其實還有這派系細分?
水太深了。
諸多念頭轉過,三人已經落到懸崖。
好朋友們歡喜地彼此迎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