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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還我

次日,鉛云壓頂。

陸家老宅在陰霾中若隱若現,青石板路上的露水混著細雨,被初陽蒸出細煙。

陳詩安洞洞鞋碾過青磚地,嗒嗒聲響,

門楣上的八卦鏡蒙著水汽,映出她模糊朦朧的面容,難掩精致,這會兒正揉著眼睛打哈欠:“也不知道下次該去哪里盜……考古。”

她敲了敲陸柒家門。

沒有回應。

陳詩安眨了眨眼睛:“他怎么起得這么晚?”

拿起手機,陳詩安給陸柒打了個電話。

【總想要透過你眼睛,去找尋,最原始的野性~沒想到最后卻闖進,一整座,森林的寧靜~這一秒只想在……】

電話鈴聲還沒播完,陸柒接通:“喂。”

正做著美夢呢,陸柒就被陳詩安的電話打醒,說話時的語氣都無精打采。

“出來吃早餐了!”

“……”

陸柒手邊還放著游戲機,睡覺前被《地龍吐珠術》增長的熟練度沖暈了的記憶浮現于腦海之中。

“等會,我穿個衣服。”

“穿衣服?那我進來了。”

“???”

陸柒無語,因為他聽到了樓下大門指紋解鎖的聲音,她真進來了。

下樓的時候,陸柒聞到了咖啡的香味,陳詩安一點都不見外,給他遞了一杯:“喝。”

陸柒接過咖啡,抿了一口,很苦。

陳詩安問道:“什么時候回去上學?”

“……不能讓我多放兩個月嗎?”

自從玩了《夭死地》,陸柒已經不知上學為何物了。

陳詩安翻了個白眼,罕見地像個老婆子一樣,絮絮叨叨:“多放兩個月,這學期就要結束了吧。”

“你都大三了,保研的事要花心思,一直休學也不好操作你的保研事項。”

陸柒語塞,雖然現在還有家業在,但他的本職還是個學生。

更何況他的預想就是保研轉考古學,走上田野調查考古的路子,獲悉更多關于父母失蹤的信息。

“好了,我五一后回去。”

喝完黑咖啡以后,陳詩安嘴角掛著笑,十分滿意:“我在考古隊等你。”

陸柒:“來接我。”

陳詩安滿臉正氣:“不行,違反程序。”

“你可以找我爸,到時候我就可以大義滅親了。”

“……”

陳叔叔:有你真好。

兩人出了門,來到早餐檔口,點了兩份加肉腸以后,又從口袋里拿了兩雞蛋,給自己加了個蛋。

“那好像是我的蛋吧!”

“哎呀,我的也是你的,回去我就叫我爸幫你弄好程序操作。”

“不要了,我要吃兩蛋。”陸柒喊了一嘴,早餐店的老板娘笑了笑,沒搭理。

大早上的演六國大封相呢?

年輕人真有情調。

“那不行。”陳詩安嚴詞拒絕。

兩人邊拌嘴邊吃早餐,外邊忽然傳出了街頭傳到巷尾的動靜。

當啷一聲銅鈸響,拖長的哭腔緊隨其后。

“阿公去咗啦——”

喊口婆報喪聲在街巷間回蕩,驚飛了在檐角調情的麻雀。

陸柒跟陳詩安對視:“出白事了。”

田溪村還保留了些許宗族風氣,一戶出了事兒,大家伙都會去幫忙,就這會兒傳話的功夫,陸柒尋思,估計主家棚子都搭好了。

兩人匆匆吃完,回家拿了禮金以后,外面正在下雨。

兩人撐起一把傘,往村西走,沿途可見墻上新貼的白額,用白麻紙剪成的幡狀符紙,邊角還壓著茶葉和米粒,被雨水洇濕后透出淡綠的葉脈。

陸柒是民俗學的學生,自然研究過這些。

李家門口已經搭起素色竹棚,棚頂垂著幡腳,用五色紙剪成流蘇狀,被風吹得簌簌作響,雨水順著紙邊滴落成串。

陳詩安跟陸柒交了禮金以后,進了棚子上了香,一位比較年輕的女孩致家屬謝禮,陸柒和陳詩安不認識她,聽旁人介紹,知道她是主家長孫女。

棚內棺木停在中央,頭朝內腳朝外,棺蓋上覆著七星板,板上擺著用稻谷扎的招魂幡,棺木底下墊著的磚塊輕微位移,這種架棺的說法叫步步高升,也叫升官發財。

長子李大軍穿著不合身的麻衣,孝帶歪系在腰間,正對著棺木踢踢踏踏。

按規矩,孝子該手持孝杖,但他手里卻攥著手機,屏幕亮著斗地主界面,雨水順著傘沿滴在屏幕上,劃出水痕。

陸柒驚了,腹誹:“這家伙比我還熱愛游戲啊!”

扭頭看身邊的陳詩安,她也是滿臉無語,陸柒便拉著她,走到一邊。

說起游戲,陸柒好想回家拿游戲機出來玩《夭死地》,但不太合適。

供桌上擺著三牲,豬頭朝內,雞頭朝外,魚腹向上,燒豬頭的眼睛被雨水泡得發白,香燭在風中明滅不定。

一波又一波的來賓送禮金,拜香燭。

李大軍被家里人強拉著關了游戲,跪在棺前,滿臉不情愿,香灰落在他肩頭,凝成黑色的點點淚滴狀,十分巧合。

陸柒好死不死,看到了這一幕,愣了愣。

陳詩安注意到供桌下的衣紙堆得歪七扭八,金銀元寶折得敷衍,錫箔紙還泛著廉價的光,被雨水泡得軟塌塌的。

“衰仔!”

旁邊的三婆低聲咒罵:“連落葬衣都唔識折,老豆白養佢啦。”

這意思是李大軍這敗家子連紙衣都不會折,父親白養他了。

三婆扭過頭來,見到陸柒以后,笑了笑:“柒仔啊,你得識折才行啊,得閑來阿婆屋企,我教你。”

旁邊的陳詩安眉頭一皺,當場發作:“死佬野,收啊你把衰口!”

然后拉著陸柒遠離長了張臭嘴的三婆。

三婆氣急敗壞,剛要破口大罵,她兒子怕丟人,直接拉著她走了。

陸柒心頭起了一股暖意,可他仍不由得思考,要是自己老爹老媽被送回來……他也該折這些那些的喪儀家伙事吧。

陳詩安扭頭,看見陸柒的思索模樣,趕忙說道:“別聽她亂講,陸叔和阿姨吉人自有天相。”

“我爸一直在關注這方面的消息,既然還沒確切下落傳出來,那就一定還活著。”

陸柒笑了笑,沒說什么。

畢竟說啥都沒用,不如不說。

陳詩安也不說話了,只是臉上都是焦急之色,恨自己在這個時嘴笨,不知道該說什么。

陸柒想了想,說道:“對,吉人自有天相。”

他心底也是這么覺得的,打小陸柒爹就吹噓自己運氣好,不然怎么可能靠玄術起家,還娶到了這么漂亮的老婆?

但陸柒說這話主要是為了哄一下陳詩安。

這不,聽了陸柒的應和,本來還焦急的陳詩安頓時喜笑顏開。

不過她很快便收斂笑容,跟陸柒擺了一副寶相莊嚴的面孔,畢竟是喪禮,笑得太開心會被說閑話。

旁邊的村民們見到李大軍那不情愿的模樣,都在小聲議論。

“這李大軍怎么回事?親爹去世了還這幅樣子。”

“聽說他平時就不孝順,老爺子病重的時候都沒回來過幾次。”

雨越下越大,棚頂的塑料布被砸得咚咚響。

李曉雨跪在棺前,正在折金銀元寶,跟他爹李大軍比起來,大伙都在贊她:“妹仔手巧,呢啲大銀折得周正,伯爺公路上使錢方便。”

聽了村民夸贊,李曉雨笑了笑,沒說話,清秀的小臉眼角還掛著淚痕。

陳詩安見了,面露思索:“得找個時間學折金銀元寶。”

雖然陸柒父母的死活還沒蓋棺定論,但陳詩安心底其實也覺得希望渺茫,不過她得安慰青梅竹馬的弟弟。

雨幕中,族老捧著摔瓦盆走近棺木。

按規矩,長子需雙手舉盆過頂,朝棺木方向叩首三次才能摔碎。

李大軍磨磨蹭蹭跪下,孝帽歪戴在腦后,手指在盆沿掐出幾道水痕。

“用力啲摔!碎曬先好帶伯爺公上路!”

三婆在旁尖聲催促。李大軍咬咬牙,將盆往青磚上一摜——陶盆竟彈起半尺高,碎成兩半,裂口整齊得像用刀切開。

村民們倒吸冷氣,三婆跺腳罵道:“衰仔!連個盆都摔唔碎,你阿爸喺地下閉唔到眼啊!”

話音未落,棺木突然發出咯吱輕響,棺蓋自行滑開寸許,露出里面疊好的壽衣。

李大軍瞳孔驟縮,踉蹌后退,撞翻了身后的紙扎金山,金箔紙在雨里翻飛,有幾片正巧貼在棺蓋上,拼成了兩個字。

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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