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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血戰宜水

馬蹄踏碎泥濘,大地在鐵甲洪流下震顫。

李仁愛已經無暇顧及陣前夏金兩軍絞殺一片。

他緊緊抓著韁繩,兩腿夾得十分用力,俯身緊貼馬背,玉龍駒的鬃毛掃過他的面甲,冰冷的金屬與滾燙的呼吸交織成一片混沌。

耳畔是千騎沖鋒的轟鳴——重甲相撞的鏗鏘、箭矢掠空的尖嘯、士卒嘶吼的狂潮,所有聲音都被狂風撕碎,灌入耳膜的唯有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指揮?

什么指揮?

他腦子里唯一的念頭——“這他媽才是男人的浪漫!”

他曾是屏幕前敲鍵盤的旁觀者,此刻卻成了歷史暴風眼中的執旗者。

重騎兵沖鋒的暴力美學,遠超任何特效鏡頭——前排鐵騎的長矛如林平舉,后排彎刀映著血光,馬蹄揚起的泥漿混著血沫潑灑在甲胄上,每一步都在碾壓命運的咽喉。

拼一把,還能活,逃避,必死無疑。

這才是李仁愛發起沖鋒的根本原因。

蕭敬忠帶著最忠誠的親兵,擋在李仁愛之前,鑄成血肉護盾,為他擋下所有來犯之敵。

彷佛不如此,他甚至連后面那個病歪歪的嵬名平南都不如。他是太子殿下最親密,最為倚重的右衛率啊!

嵬名平南,都病的半死不活了,還死死的拽著馬,跟在李仁愛身后,叫李仁愛都不得不刮目相看。

王世光為之前的行為懊惱——

他明明投誠了太子,口口聲聲說要太子“指哪打哪”,卻在太子要率兵支援前軍之時,猶豫不決。

而事實證明,太子并不是一時興起,也不是耍性子要上戰場玩耍,而是,肯定是,覺察了前軍的不穩妥之處!

大軍但凡磨蹭一點,就只能隔著宜水,坐看前軍被金賊屠戮。

他沖鋒在最前,成為整個沖鋒之陣最銳利的箭矢。

如果能站著走出這個戰場,他一定會去給太子請罪!

迎面撲來的金兵重騎速度提不上來,但刀光如練,悍勇不減。

一桿大戟擦著他的頸甲掠過,金屬摩擦的火星濺進領口,燙得他喉結滾動卻喊不出聲——所有聲音都被淹沒在鐵蹄踐踏大地的悶雷中。

他機械的閃避,劈砸,是的,他拿的是專門克制重騎的鐵錘。

一錘下去,必然是一個敵人倒地不起。

他狀若瘋魔,虎口震裂的血漿,把錘柄都浸得滑膩。

某個瞬間,他看見自己的倒影:對面金兵充血的眼球,正映出他同樣猙獰的面容。

每一次揮錘,都帶著對先前猶豫的懊悔,仿佛只有用敵人的性命才能洗刷恥辱——還想太子殿下山河酬之?

當他砸翻第四個金兵時,一柄長槍插進了他的馬頸,瀕死的坐騎仍慣性前沖,將他拋進敵陣。

泥漿灌進口鼻的剎那,他竟感到解脫——若死在這里,至少證明了他那句“指哪打哪”并非虛言。

“野利重明的甲胄救了我三次。”

就他這出眾的白馬,稚嫩的面容,周邊密集的鐵騎,金人如何不知道他就是阿土罕提到的那個“夏國太子”?

金人為數不多的箭矢,都在沖他傾瀉。

箭矢在頭盔胸甲上崩出火星,李仁愛卻咧嘴笑了。

他不再是史書上那個憋屈而死的傀儡太子,而是親手攪動戰局的棋手。

虎符在懷,潰兵歸心,連李良輔都跪著獻上兵權——這是歷史給他的第一手好牌,更是他向死而生的投名狀。

“若退半步——天地共戮!”昨日的誓言,也是他李仁愛重寫命運的咒語。

玉龍駒沖過敵陣的瞬間,李仁愛居然有了揮劍的力氣!

他能動了!

親衛營的老兵們順勢撈起自家落馬的副佐將,因為他們已經沖破了金兵軍陣。

有一說一,在場的各支隊伍,可能除了已經“幾乎全軍覆沒”的鐵鷂子,就屬王世光率領的親兵營最是精銳了。

如果連這樣的隊伍,占據各種優勢,還不能跟普通的、防備不足的、打了半天仗、處于劣勢的金兵部隊對抗的話,那李仁愛也沒什么說的了,說不得就得想辦法改頭換面,跑到宋國地界去謀條生路,尋找機會了。

夏軍騎兵居然下了馬,然后牽著戰馬往山坡上趕。

完全不管后面還在和金兵纏斗的同袍。

想要拯救大家,只有來回沖殺!

李仁愛這么吩咐大家了,眾人自然照做,另一邊山坡沖下來的重騎隊伍,也有樣學樣,收集了至少一半人馬,吭哧吭哧往山坡上爬。

這樣比騎馬快點!

扭轉馬頭,兩支重騎兵互相換了個位置,繼續往下面的金兵沖擊。

李仁愛這會甚至敢抬頭觀看戰場局勢了。

野利重明率輜重兵,在倉促構筑的土石障墻附近,和落馬金賊廝殺成一團,金賊沒有馬,戰力大打折扣,加上金賊人少,壓根沖殺不過去。

偶爾幾個悍勇之輩,殺過障墻,野利重明那邊有精騎相助,這些沒甲輕騎不能跟重騎對砍,但沖殺幾個零散的重步兵,還是輕而易舉的。

加之還有收攏的潰兵,特別是一些從山崗竄逃回來的步跋子,這會也源源不斷的聚集了過去——此地無憂!

障墻就是一支最堅定不動的鐵軍,將戰場分割,本就兵力不足的金賊,每個地方的戰力就更加稀缺了不說,還不能互相援助、聯動!

完顏斡魯率千余鐵騎分兩股洪流繞行障墻,冒著箭雨強沖。卻遭到了陣后夏軍重騎的多波沖鋒。

完全被打了個猝不及防。

他以為夏軍的重騎兵都躲在山坡上了,誰曉得后面還有這么多?

特么的夏人倒地來了多少人?!

完顏斡魯的騎兵速度降下來之后,后退是退不得的,兩側是山坡,騎馬是爬不快的,只能往夏軍后面沖殺。

好不容易沖透夏軍陣地,想利用山谷外廣闊的土地兜個圈子,加速戰馬,結果看到了奔騰的宜水——簡直令人絕望!

速度起不來的重騎有多悲慘?之前的鐵鷂子就是證明!

山谷里的金兵,就是完顏婁室率領的,落在最后的疲憊之兵了,被積壓在谷底,速度上不來,被兩側山坡,兩倍數量的夏軍重騎沖鋒切割,仿佛陷進了淤泥,越發無力掙扎。

李仁愛覺得,再沖殺兩遍,金賊怕是要崩潰了。

夏金攻守之勢逆轉。

“猛安,撤吧!夏人太多,殺不盡啊!”一個親兵拽住了快要力竭的完顏婁室,哭勸。

完顏婁室已經掙不脫親兵的拖拽了,只是啞著嗓子道:

“斡魯大人還在里面,我如何能舍棄都統而去?”

不是他一心要來沖殺夏人,斡魯早就聽從完顏實古乃的意見,堅守援軍了!

如今的局面,完全就是他一力“促成”的,他如何能逃?

他恨不得和都統斡魯位置互換,然后戰死在夏人陣前。

親兵一咬牙,也是沒法言語,大喝一聲,揮刀驅馬,沖向了山坡上疾馳而來的夏軍重騎……

第二輪沖殺之后,完顏婁室的這支金兵,折損過半,被夏人驅逐,聚攏在幾處,攏共不過兩三百人,一時無力再戰。

李仁愛卻越發神勇,不顧手上的鮮血染紅了韁繩,大喊道:

“將士們——”

卻發現聲音早已嘶啞,發不出聲來。

于是也不廢話,直接調轉馬頭,朝著陣后趕去。

那里,還有一支困獸猶斗的金賊!

隨著李仁愛率領的數千鐵騎、精騎的加入,斡魯也是無力回天。

真的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只得被夏人飛奔的騎兵挾裹,切割成一個個互不關聯的小圈子,在夏人推來了床弩之后,不得不棄械投降。

“萬勝!”嵬名平南虛弱的舉起右拳,喊了一聲。

先是零零散散,繼而匯聚成流,終于整個隘口內外,能發聲的夏軍將士,無不激動淚流的高呼“萬勝”。

玉龍駒很有靈性的馱著李仁愛,在戰場內外游走了幾遍,好似要夏軍好好認識認識,這個帶領他們反敗為勝,救出諸多同袍,天神一般的太子殿下!

……

硝煙漸散的山谷中,夏軍士卒正清理戰場。

金人鐵甲堆疊成小山,完好鐵甲一千二百余具,破損甲胄亦被野利重明命人收攏——可互相修復,再不濟,熔鑄后足可鍛造新甲。

李良輔單膝跪在血泥中,顫抖著將金軍統帥、完顏斡魯的鑲金頭盔,呈予李仁愛:“末將…”喉結滾動間,一時語塞,鎧甲下更是滲出冷汗——若非太子力挽狂瀾,此刻階下之囚,便是他自己!

沒移乞埋這會就舒坦多了,他將完顏婁室的佩刀雙手呈上,腰肢幾乎彎成了90度:

“殿下洞若觀火!若依末將退守后營…”

話至半截,卻被野利重明撞肘制止,大喜的時候,不要說什么喪氣話,拍太子馬屁表忠心就夠了!

沒移乞埋也是醒悟過來,改口道:

“至今日起,末將謹遵太子軍令!”

野利重明不動聲色,在懷里搗鼓了半天,卻掏出了鎏金蹀躞帶,重新系回腰間,老眼掃過清理戰場的士卒,嘴角掩不住的上揚。

真是無聲勝有聲。

大營的留守士卒,牽著馬,推著輜重車輛,繞了個大圈,從野利重明為太子尋找的渡河處,渡過了宜水,開始將傷員往大營里拉。

他們本來是要先將大軍的繳獲物資拉回去的。

被李仁愛制止了。

開玩笑,這些士卒經此大戰,凡是活下來的,哪個不是他李仁愛的忠勇之士?

更何況他的理念,就是:人,比物更重要。

這些物資又跑不掉!

還有余力的輕騎,帶著輜重大車,沿著李良輔前軍潰逃的路線,沿途收拾戰場,救治傷員。

李仁愛一定要等他們收拾好了,才肯渡河回營。

一來進一步收攏人心:哪個士卒不希望自己躺在戰場上的時候,有同袍來救援呢?也許就活下來了不是?

二來進一步收攏軍將:這會還在戰場,除了李良輔這個主將,多移乞埋、野利重明這兩個副將,還有諸多幸存的都統、行將、佐將等中高級將帥,這些人心,他要不要?

還有比戰場這個環境更適合趁熱打鐵的地方么?

主將副將們都表忠心了,你們這些中高級將領,還不能當著全軍將士的面,多說幾句?

不然,難道要等著回到大營,在監軍眼皮子底下操作么?

是的,李良輔的大軍,也是有監軍的!——那必須得是父皇李乾順信任到骨子里的人。

真的見到監軍了,皇帝的影響力會大增……

李仁愛已經有想法,挖監軍的墻角了。

如果挖不動?

那就挖個坑,這還不會么?!

……

“嘶——輕點,輕點!”

李仁愛帶領親衛巡視了一遍戰場,包括李良輔中伏大敗的地方,這才滿意的渡過宜水,回到大營。

李良輔的前營!

畢竟李良輔都把虎符呈送給他了,這是眾目睽睽之下的事情,是吧?

他很是奢侈的洗了個澡,只是為了便于發現身上的傷口,好及時處理,以免感染發炎。

該拼命的時候得拼命,有條件惜命的時候,怎能不惜命?

只是這幫糙漢,讓他們幫忙搓個澡,簡直恨不得擦掉自己的皮……

洗漱完畢之后,侍衛仔細的為他擦干頭發,確認他身上沒有傷口。

唯一的傷口就是手上,他之前割掌明志的時候弄的,還沒好又裂了,磨破了一大塊皮,包扎的跟個粽子似的。

他先是以烈酒濯洗傷口,敷上藥膏之后,又以沸水煮過的棉布,烘干,包扎傷口。

并要求野利重明,對重要將士的傷口處理,就這樣來。

這老頭是個妙人,理解的,他能處理好,不能理解的,他也能處理好。

甚至可以說,野利重明,在他李某人心目中,已經是排行第一的心腹了!

“殿下,諸位將軍在大帳等待召見。

使團給大遼皇帝的禮物,已經拉到了前營,濮王并未阻攔。

之前濮王欲入前營不得,遂派遣親衛通傳,請求來前營探視殿下。

布和已經加派了人手,在大軍后方各處要道布置哨騎,保管不會有一匹未經報備的快馬,能夠抵達興慶府。”

蕭敬忠盡量平穩著語氣,小心匯報著。

兩千金兵啊!

這是一股多么無敵的力量,就被大夏太子不動聲色間,消弭于無形。

殿下,終究不再是雛鷹,而是已展翅翱翔的金雕!

李仁愛“唔”了一聲,聲音輕飄飄的,卻讓蕭敬忠感覺若有千鈞。

他膝蓋一軟,噗通跪在李仁愛面前,腦袋深深的埋到了地上:

“殿下,臣……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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