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到公主府，清玄道人便帶著王博覲見公主。

只盞茶功夫，陳青云也被傳喚。

一路穿行。

到府內東北角的一座幽靜庭院。

陳青云仍舊沒能見到大名鼎鼎的太平公主，只見到張夫人。

“清風，清玄師侄已經把你今日所作所為告知于我。你可知罪？”

聽張夫人還叫清風，陳青云稍微松了口氣，不過還是很難繃：“敢請師叔明示，師侄何罪？”

“何罪？你如今在外是公主府的人，主公對你原頗有期許，可你呢？妄自以公主府客卿身份，大張旗鼓跟蹤大理寺官員，卷入漩渦中心，讓主公在陛下那里陷入尷尬境地。這不是罪？”

“常言道：欲成非凡之事，當行非凡之舉。在師侄眼中，此事可大可小。不過師叔既然問罪，可見師叔覺得這事牽扯極大。想來屬下畢竟才能有限，自以為是，自作主張，行事激進，不合師叔之期也是常情。既如此，請師叔降責?！?

“你說說，怎么個可大可??？”

說來，現階段的太平公主羽翼未豐，在女帝眼皮子底下只敢做一些陰謀之舉，暗中行事，不敢堂堂正正。和陳青云的行事風格天然不契合。

面對她們驟然拋出這樣一個難題，陳青云絞盡腦汁想出的破題法顯然不符合她們的預期。

但這實在已經是陳青云能想到最好的解決辦法。

“此事往大了說，牽扯到靖安司、天子；可往小了說，不過是主公心有不忿，欲為出身公主府的薛長史出一口惡氣罷了。在查到靖安司前，誰也沒想到會牽涉這么大。事已至此，師侄以為完全可以大事化小。究其緣由，不過是主公為下屬出頭。”

張夫人語氣稍緩：“薛卿是大理寺外官，主公為其出頭？你倒是敢說，只這一句話，御吏就能參主公一本，引得朝野震動。”

“此主公家中事，薛大人出自公主府，主公念及舊恩，人之常情，主公自與陛下陳明，即刻置身事外。何必小事化大，叫御吏們知道呢？”

陳青云話術是邊想邊說，這一番對話下來，算是捋清楚了。

女帝威壓太甚，太平公主也只能低調做人。

畢竟前面有兩個一度即為皇帝的哥哥李顯、李旦的前車之鑒，她是噤若寒蟬，也不敢大張旗鼓建立黨羽。

在這個時節，大理寺卿薛勇已經算是她在外朝為數不多、難得的可以說上話的“舊臣”。

即便那個在歷史上記敘上權傾朝野的太平，也要等女皇晚年權力不得不下放，才得以將她從女帝那里得到的權勢和榮寵變現，真正開始發展朝堂羽翼。

本質上，是繼承女皇的政治遺產。

而現在，女皇春秋鼎盛，武圣證身，不知道要在皇位上待多久。

...想到這，陳青云忽然心中警覺：這個世界的大周女皇，是以六旬高齡代唐立周稱帝，證圣前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以為她壽數和尋常人一樣，只會在位幾年，十幾年就會薨逝，只是過一把女帝的癮......

可如今女皇證圣，按照大周歷史有記錄的“武圣”參考，對武圣來說，百歲人生才過半數......

有那么一刻，陳青云心中理解了大周層出不窮的叛黨心理。

那些對女皇心有怨懟，心向李唐的人，肯定不會有耐心讓女帝安坐百年江山。

十年功夫，就能時移世易，風俗變遷。

如果女帝有正常的武圣壽命，在位百年，到那時，天下只有大周，哪里還有人記得李唐？

說回當下。

陳青云的話讓張夫人眉毛一挑：“你還敢教主公做事？”

“...師侄受師叔見薦于主公，自當為主公謀。此為臨機獻策，非為蓄意設計?！?

陳青云聽到這，知道這關已經過去，趕緊找補：“事已至此。師侄愚見，主公主動接觸陛下陳明事情原委是上策，主公事先無從知曉靖安司牽涉其中，不知者不罪；主公就此靜默也非不可，此事畢竟機密，主公不提，陛下事后也不會追究，只是有心生暗隙的風險——”

“上策...按你說的，獻策，下策是什么？殺了你和清玄？置身之外？”

陳青云知道這是在敲打他先前蠱惑清玄的事，看來清玄道人真是什么話都說。

他找補道：“主公志在高遠，師侄小人之心，不知天高地厚，胡言亂語?！?

“好了。清風，這個事你們不要再管?！睆埛蛉嗣畹?，“主公已有示下，明日著你與清玄護送蕓兒去長安，此后留在長安升玄真人身邊聽用。”

陳青云應下：“是。”

這算是面試通過，進正式崗？

還是面試沒通過，從此軟禁長安？

陳青云一時咂摸不出味來。

張夫人見他神色猶疑，冷聲道：“你不適合在神都留用，主公對你另有期許，明白嗎？”

這么說陳青云就懂了：試用期說好三天，但才第一天過去，大領導做主，面試崗沒面上，給他調劑到分部了。

害。

陳青云答應下來。

眼看事情告一段落。

收拾心情準備明天啟程去長安。

沒成想。

剛回到丹院休整沒多久。

入夜前。

“還有一件事?！?

張夫人親自過來安排：“今天晚上你和清玄壓陣，主公已決定，不論真兇是誰，都要讓殺死薛大人的人付出代價！”

“師叔的意思是，今夜要去西山園林？”

陳青云大吃一驚。

西山園林雖然偏僻，但是再偏僻也是皇家園林內部。

太平公主一個下午功夫，下決心要去那里復仇，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進宮接觸皇帝，從皇帝那里得到了示意。

說起來，某種程度上，如今的太平公主和靖安司、內衛一樣，分攤了皇帝“黑手套”的職責。

皇帝心機深重，從她手里有那么多黑手套，互相制衡，互相牽制就能看出。

換句話說。

陳青云那個毫無根據的猜測隱隱得到印證。

靖安司的所作所為，皇帝本人并不知情。

這意味著，靖安司是真的在焚尸案之外，還有一個不為人知更大的陰謀。

陳青云接觸不到更高層的信息。

但他能從一些捕風捉影的信息里得出推測：皇帝允許太平以復仇之名參與“清洗”，說明皇帝對靖安司動了連根拔起的心，一如不久前，皇帝對薛懷義闔府上下、包括白馬寺薛門勢力的“大清洗”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