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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鄉村電影

村頭的香樟樹下一大幫孩子翹首望著南方。他們在等待電影放映員小李的到來,在鄉村間輪流放映的露天電影這回輪到他們村了。放映機是在早上由守仁他們幾個用手拉車運到村里的,但電影片子是由放映員小李隨身帶的,小李沒出現孩子們就不知道今晚放什么片子。

已經是初夏時節,天氣很熱了,附近的苦楝樹叢顯得蓬勃而蒼翠,細碎的葉子綠得發黑;一條小河從香樟樹邊上流過,河水清澈見底,河面蕩著天空的一塊,碧藍碧藍,使河道看上去像一塊巨大的陶瓷碎片。放映員小李遲遲沒有出現,孩子們不免有點著急,加上天熱,一些孩子跳進了河里游水。這是他們今年第一次下水,氣溫雖高水還是很冷的,孩子們一跳進水里便大呼小叫起來。

另一些孩子沒有下水,他們圍在一起說話。一個叫蘿卜的孩子在猜測今晚放映什么電影。蘿卜的爺爺在城里,他在城里的電影院看過一部叫《賣花姑娘》的電影,村里的孩子似乎不相信或不以為然,蘿卜盼望有一天村里也能放這部片子。

蘿卜說:“我猜今晚一定放《賣花姑娘》。”

大家沒理蘿卜,瞇著眼看前方一個騎自行車的人向村里駛來,試圖辨認那人是不是放映員小李。那人不是。

雖然沒人睬蘿卜,他依然自顧自說話:“城里的電影院白天也能放電影,因為電影院是黑的。我看《賣花姑娘》就是在白天。那是一部朝鮮電影,非常感人,當時電影院里幾乎所有的人都哭了。”

孩子們都笑出聲來。有人嘲笑蘿卜竟喜歡這樣一部沒有戰爭的電影。那個叫強牯的孩子粗暴地罵蘿卜娘娘腔。強牯是這幫孩子的頭,孩子們都討好地附和強牯,笑蘿卜像娘們似的。

蘿卜感到很孤獨。他不知道為什么他的伙伴不相信他的話,處處和他對著干。他比他的伙伴有更多的見識,他的伙伴卻還嘲笑他。

蘿卜喜歡和比他大一點的小伙子和姑娘待在一起,他有點懷念村子里沒電的日子。那時小伙子和姑娘們會坐在油燈下,談論剛剛讀到的一本書或一部手抄本,從他們的嘴唇中還會吐出像“恩維爾·霍查、鐵托”這樣的異邦人的名字。蘿卜喜歡這樣的場景,他覺得他們比起他那些愚蠢的伙伴來顯得目光遠大、見多識廣;同時蘿卜還嗅到了愛情的氣息在油燈下滋長,他發現在油燈照不見的地方,姑娘和小伙又在肌膚相親。有了電燈以后,小伙子和姑娘即使聚在一起也分得很開,他們之間存在著不可逾越的距離。

孩子們還在談論電影,這回他們在討論為什么從電影機里蹦出那么多活人來這件事。孩子們感到不可思議。一個孩子聽說過孫悟空的故事,就說,一定是像孫悟空用毛變小猴子那樣變出來的;另一個則說,我去幕布上摸過,并沒有人。蘿卜聽了他們的話,不自覺搖了搖頭,他們太愚蠢了,他真的不想理睬他們。但蘿卜還是遏制不住站到太陽底下,讓自己的影子做了幾個動作,然后說:“你們見到的活人只不過是這個東西。”沒有一個孩子認同他的說法。

就在這時,放映員小李騎著自行車進村了,他路過村頭時一臉矜持,沒理睬孩子們的糾纏,徑直到了守仁家。孩子們也跟著來到守仁家。守仁家門口一下子圍滿了孩子們。放映員小李從自行車后架上把一只鐵皮箱子拿了下來,孩子們都知道那里面放著電影膠卷。那個叫強牯的孩子眼尖,他看到了鐵皮蓋子上面已被磨損得模糊不清的片名,就大聲說:

“今天晚上的電影是《南征北戰》,根本不是他娘的《賣花姑娘》。”

蘿卜不相信,繼續往里擠。蘿卜好不容易才擠到守仁家里,想問守仁或放映員小李今晚放什么電影。蘿卜站在門口不敢靠近守仁,蘿卜很怕守仁,守仁是個有名的暴戾的家伙。

誰也不敢惹守仁,守仁是村里最狠的打手。守仁有一雙高筒雨鞋,穿上后確實十分威風,走在村里的石板路上咯咯作響,很像電影里的日本憲兵。雖然村里的人都在喊“割資本主義尾巴”的口號,實際上家家戶戶都養著幾只雞或者鴨。雞和鴨一般不怕人,它們怕守仁,見到守仁像老鼠見著貓一樣溜之大吉。這是因為守仁操著它們的生殺大權。如果村里的男人或女人打死別家的一只雞或者鴨,必會引起一場糾紛,如果守仁打死一只雞或者鴨,大家都會覺得合理,割“尾巴”嘛。守仁打了大家沒意見。守仁是個兇神。每次孩子們調皮時,父母們就會嚇唬他們:“讓守仁抓去算了。”聽到這樣的話,孩子們便鉆到母親懷里。在這樣的灌輸下,幾乎所有的孩子都怕守仁。

守仁正在為放映員小李泡茶。守仁似乎很緊張,倒茶時雙手也在微微顫抖,臉一直繃著。蘿卜覺得守仁有點反常,他對村里的人兇,對外鄉人特別是像放映員小李這樣有身份的人一直笑臉相迎。蘿卜很想知道晚上放什么電影,也顧不得守仁心情不好,問守仁今晚放什么片子。誰知守仁砰地把茶壺放到桌上,來到門邊,抓住蘿卜的胸口,把蘿卜擲到屋外的人堆里。蘿卜頓時臉色煞白。

守仁對孩子們吼道:“都給我滾開,再來煩我,當心打斷你們的腿。”

孩子們驚恐地離去。他們心里恨恨的,但都不敢罵出聲來,怕守仁聽到了沒好果子吃。

蘿卜的家就在守仁家隔壁,所以沒理由走開。蘿卜在不遠處的泥地上玩那種旋轉“不倒翁”,蘿卜十分用力地抽打它,故意把抽打聲弄得很響,用這種方法抗議守仁對他的粗暴。

放映員小李對守仁今天的行為感到奇怪,他說:“你怎么啦,守仁,發那么大脾氣。”

守仁的臉變得有些蒼白,眼中露出一絲殘忍的光芒,說:“他娘的,四類分子都不聽話了,看我不揍死他,這個老家伙。”

外鄉人小李不知道守仁在說什么,問:“誰得罪你了。”

守仁說:“得罪我,他敢,只不過是個四類分子。”

小李說:“何苦為一個四類分子生那么大氣。”

守仁說:“上回輪到他,他竟敢不去……”

外鄉人小李慢慢聽明白怎么一回事了。村里有了電就可以放電影了。鄉村電影一般在曬谷場放映。曬谷場不干凈,每次輪到放電影,需要有人打掃。村里決定讓四類分子干這活。村里共有十二個四類分子,兩人一組,分六組輪流值班。開始一切正常,四類分子老老實實盡義務,沒異議。但輪到四類分子滕松時,出了問題。滕松堅決不干。

守仁還在滔滔不絕地說,他越說越氣憤,臉色變得漆黑。他說:“他竟敢不去。我用棍子打他,他也不去,我用手抓著他的頭發拖著他去曬谷場,他的頭發都給我揪下來了,我一放手,他就往回跑。我用棍子打他的屁股,打出了血,直打得他爬不起來,他還是不肯去。打到后來他當然去不了曬谷場了,他不能走路了,起碼得在床上躺上半個月。”

外鄉人小李說:“這人怎么那么傻?”

守仁說:“這人頑固不化,死不改悔。今天又輪到他了,我早上已通知他掃地去,他沒說去還是不去。中午我去曬谷場看了看,地還是沒掃。”

小李說:“他大概還是欠揍。”

守仁說:“如果三點鐘他還沒去掃地,我會打斷他的腿。”

蘿卜聽了守仁和放映員小李的對話就神色慌張地跑了。他來到曬谷場,曬谷場上已放了一些條凳,有幾個孩子正在曬谷場中間的水泥地上玩滑輪車。那個叫滕松的四類分子不在,另一個和他搭檔的四類分子拿著掃把坐在一堆草上。他叫有燦,是個富農分子。他還沒有開工,因為滕松沒來,開工他覺得吃虧。有燦很瘦,因是四類分子,平時抬不起頭,背就駝了,走路的樣子像蝦米一樣,好像總在點頭哈腰。

蘿卜來到有燦跟前,有燦很遠就在向他媚笑,蘿卜沒同他笑,一臉嚴肅地站在有燦前面,說:“你為什么還不打掃,再不打掃天就要黑了。”

有燦眨了眨眼,說:“我……等滕……松啊,可是滕松……他……不肯來。憑……什么一……定讓……我一個人打掃。”

有燦有結巴的毛病,這幾年是越來越嚴重了,蘿卜聽了有點不耐煩,打斷有燦,說:“你不會去叫他一聲!”

有燦滋地笑了一聲,露出一臉嘲笑,說:“我叫他?我算什么,我又不是守仁,就是守仁也叫他不來。”

蘿卜想教訓有燦幾句,一時想不出合適的口號,就跑開了。他預感滕松像上回一樣是不會來掃地的。他想守仁肯定不會放過這人的。上回守仁把他打得渾身是血,那場面看了真的讓人害怕。蘿卜想守仁瘋了,那個叫滕松的老頭肯定也瘋了。如果滕松不瘋他干嗎吃這樣的眼前虧。

蘿卜聽住在城里的爺爺講過滕松。爺爺說滕松是個國民黨軍官,本來可以逃到臺灣去的,但他不愿意去(有人說那是因為他的妻兒在村里),就脫了軍裝回來了。爺爺問蘿卜滕松現在怎么樣。蘿卜說,滕松一天到晚不說話,像一個啞巴。爺爺說,他一回來就不大說話,解放初審問他,也是一聲不吭,為此吃了不少苦頭。蘿卜告訴爺爺,現在滕松除了罵老婆沒別的話,罵老婆嗓門大得嚇人。爺爺“噢”了一聲,自語道,他的老婆是很賢惠的。

午后天空突然下起雨來,云層在村子的上空滾動,天空掉下來的雨滴十分粗,只是有點稀疏,西邊依然陽光燦爛。蘿卜希望雨下得更大一些,最好今晚的電影取消,放來放去都是老片子,蘿卜已經看膩了。如果不放電影,就不用打掃曬谷場了,守仁也就不會揍滕松了。

一會兒,天又轉晴了。蘿卜看到守仁帶著一根棍子,黑著臉來到曬谷場。守仁見有燦坐著,給了有燦一棍子。

守仁說:“你他娘的還不快點掃地。”

有燦抱著頭,帶著哭腔說:“我一個人怎么掃地。”

守仁又給了有燦一棍,說:“誰規定一個人就不能掃地?”

有燦站起來開始掃地,嘴里念念有詞的。守仁訓斥了他一頓,讓他老實點。有燦不吭聲了。

蘿卜看到守仁向村北走去,知道守仁一定是去教訓滕松了。強牯對孩子們喊了起來:“有好戲看了,有好戲看了,守仁要揍滕松了。”一幫孩子跟著守仁朝村北走去。蘿卜也跟了過去。

滕松正坐在自己的屋前。他住的是平房,因年久失修,房子破舊不堪。滕松臉上沒任何表情。守仁和跟在守仁身后的孩子們來到他面前,他看也沒有看守仁一眼。他似乎在等待守仁的到來。

守仁走過去,二話不說舉起棍子向滕松腦袋砸去。滕松的頭頃刻就開了裂,如柱的鮮血把他的臉染得通紅。滕松沒有站起來,依舊紋絲不動坐著,任守仁打。守仁顯得很激動,臉部完全扭曲了,他每打一下都要喊叫一聲,然后說:“讓你硬氣,他娘的讓你硬氣。”

滕松的老婆站在一邊,不敢看這場面,她低著頭,背對著滕松哀求道:“你去掃地吧,這是何苦呢。”滕松突然站了起來,沖到老婆前面,大聲訓斥:“你給我安靜一點!”滕松的老婆嚇了一跳,不再勸說。就在這時,守仁的棍子向滕松的腿砸去,啪一聲,棍子打斷了。與此同時,滕松應聲倒在屋檐下,腦袋磕在一塊石頭上。

守仁依舊不肯罷休,他從附近的豬柵里抽了根木棍繼續打滕松。圍觀的孩子們見此情景臉色變得蒼白起來,好像那棍子打在他們身上,臉上布滿了痛苦的神情。滕松的老婆覺得這樣打下去滕松非被揍死不可,沖過來用身體護住滕松。守仁用腳踢了女人一下,擲下棍子就走了。

孩子們見守仁走了,這才如夢方醒。他們看到守仁眼中掛著淚滴,都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孩子們跟在守仁背后,發現守仁越哭越響了,竟有點泣不成聲。

蘿卜沒跟去,他看到滕松的老婆把滕松拖進屋后木然坐在地上。蘿卜見周圍沒人,走了進去,替滕松倒了一杯水。滕松接過水時對蘿卜笑了笑。他說出蘿卜爺爺的名字,問是不是他的孫子。蘿卜點點頭。滕松說,我和你爺爺從小在一起玩,你爺爺比我滑頭。說著滕松苦笑了一下。

一會兒,蘿卜來到屋外,看到強牯帶著一幫孩子站在不遠處。他想避開他們。強牯叫住了他。他只好過去。

強牯雙手插在腰上,用陌生的眼光打量蘿卜。強牯說:“你剛才在干什么?”

蘿卜的心有些虛,想他們一定看到他替滕松倒水了。蘿卜的臉上本能地露出迷惘的神色,說:“我沒干什么呀!”

強牯踢了蘿卜一腳,說:“還想賴,我們都看見了。你為什么要討好一個四類分子?”

蘿卜知道抵賴不掉這事,他辯解道:“我替四類分子倒水,我是在專他的政。因為我在水里吐了很多唾沫,還撒了尿,我是在捉弄他。”

強牯對蘿卜的回答很不滿意,又找不出什么理由反駁,就氣憤地揪住蘿卜的頭發,說:“你小心點。”強牯旁邊的人趁機在蘿卜身上打了幾拳。

強牯帶著手下走了。蘿卜木然站在那里。他想自己的階級立場存在問題,他不應該替滕松倒水的。但蘿卜的爺爺說,滕松是個孝子,滕松母親死時,滕松從前線逃了回來替母親送葬,差點被他的上司槍斃。爺爺還說,從前家鄉人找他幫忙,他二話不說一定盡心盡力。守仁打滕松時,蘿卜挺同情他的。蘿卜想自己的階級立場確實存在問題。

當蘿卜他們村真的迎來《賣花姑娘》時,已是這年的深秋了。村子里遍地都是的苦楝樹,葉子早已脫落,枝丫光禿禿的,立在秋風中。天透出涼意,孩子們穿得已經有點厚了,他們在曬谷場上玩各種游戲。蘿卜這天很高興,因為終于要放映《賣花姑娘》了,他的同伴們在這之前一直不相信這部電影的存在,他們應該見識一下這部真正的電影。

午后,蘿卜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打掃曬谷場的四類分子一直沒有出現。他意識到今天又輪到滕松和有燦打掃衛生。滕松沒有出現(這是意料中的),連有燦也沒有出現(這在意料之外)。蘿卜覺得空氣中一下子充滿了火藥味。蘿卜想,守仁肯定不會放過他們的。

守仁叼著劣質香煙、操著棍子向曬谷場走來。守仁的臉色十分蒼白,有人向守仁打招呼,守仁也沒回應。守仁站在曬谷場邊看了會兒,回頭走了。蘿卜迅速跟了上去。蘿卜猜想守仁又要去打滕松或有燦了。

守仁朝有燦家走去。有燦的老婆正在曬霉干菜,見到守仁嚇得籃子都掉了。守仁站在有燦家門口,吼道:“叫有燦出來。”

有燦老婆顫抖著說:“有燦病了呀!”

守仁說:“死了也叫他出來。”

有燦老婆趕緊回到里屋叫有燦。

一會兒,有燦滿臉病容,彎著腰痛苦地站在守仁面前。

守仁說:“今天輪到你打掃曬谷場,你忘了?”

有燦說:“我怎么會忘,但我生病了,上回是我一個人打掃的,這回應該滕松一個人打掃了。”

“我看你是想吃棍子。”守仁撩起棍子向有燦的屁股砸去,邊打邊說,“看你學樣,看你學樣。”

有燦痛得在地上打滾,抱著頭求饒:“別打我啊,我馬上去,我馬上去啊!”

守仁還是沒放過有燦,繼續狠揍他。一會兒,守仁才說:“你說去就行了嗎?你給我爬著去曬谷場。”

守仁把門邊的掃把擲到有燦頭上,吼道:“爬。”

有燦背上掃把,向曬谷場爬去。守仁跟在后面,不時用棍子打有燦。孩子們跟在守仁后面起哄。

有燦爬到曬谷場,守仁叫他站起來掃地。有燦聽話地掃了起來。守仁丟了棍子,拍拍手上的灰塵走了。孩子們依舊跟在守仁背后。蘿卜想下一個是滕松,守仁要去收拾滕松了。

守仁沒有向滕松家走去。有孩子問守仁:“怎么不去教訓滕松了。”守仁回過頭來,對孩子們吼道:“都給我滾!”孩子們一陣煙似的逃散了。

蘿卜松了口氣,想,守仁不會去打滕松了。

天開始黑了下來,露天電影馬上就要開始了,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搬了凳子來到曬谷場。滕松也來看電影了,他獨自一個人坐在靠倉庫的角落里。他腰板挺直面無表情地坐著。孩子們十分興奮,撒著野,在人群中鉆進鉆出。

守仁叼著煙來了。他正朝倉庫方向走來,見到滕松后就轉了向,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他好不容易才擠到電影放映機前,和放映員小李說了幾句。一會兒,《賣花姑娘》就開始了。

別的孩子也看到守仁似乎在躲避滕松。強牯走到蘿卜身邊說:“我覺得守仁他怕滕松呢。”蘿卜說:“是呀,我覺得很奇怪。”

一會兒,強牯疑惑地問:“守仁為什么要怕滕松呢?”

蘿卜無法回答強牯,反問道:“你怕滕松嗎?”

強牯說:“這個四類分子同別人不一樣,一聲不吭,是有點嚇人的。”

蘿卜見強牯怕滕松,心中涌出快感來,突然覺得自己在強牯面前高出幾分,說話也牛氣起來。他說:“我不怕滕松。”

強牯說:“你當然不怕他,因為他收買了你。你給他倒開水,你討好他。”

蘿卜說:“放屁。我沒討好四類分子。”

強牯說:“那你一定也怕他。”

蘿卜說:“笑話,我不怕他。”

強牯說:“那你敢不敢用牛糞砸他。”

蘿卜說:“有什么不敢的。”

村子的道路上到處都有牛糞,秋天的牛糞都風化了,結成硬硬的一塊,用力掰開來,還能聞到一股青草的清香。蘿卜撿了一塊牛糞躲在一邊,準備用牛糞砸滕松。蘿卜覺得自己有點卑鄙,他心里其實是不想這么做的,他卻做了,表現得還很惱火。他不想讓滕松看見是自己砸了他。他躲在一旁向滕松砸去,牛糞正好落在倉庫的墻上。蘿卜蹲了下來,發現強牯早已逃之夭夭。

一會兒,蘿卜向倉庫那邊望去。滕松正專注地看著銀幕,神色十分悲傷,眼中噙滿了淚水。顯然他沒注意到有人用牛糞襲擊了他。蘿卜看了一眼銀幕,電影已進入了高潮。他看到周圍的大人們都噙滿了淚水。蘿卜想,這的確是一部讓人心酸的電影。蘿卜還發現,不但滕松淚流滿面,連電影機旁的守仁也幾乎泣不成聲了。

1997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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