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心相戀的人的婚姻也是充滿變數，并不是期望怎樣，就一定可以努力實現那種期望的。

林沉峣和柯樂粼在2030年年底結婚，生活……還行，只是他們的兒子林疏粼沒意識到爸爸媽媽不像其他夫妻，他們從來不牽手，也從不擁抱。

林杲杲和北墨不斷糾纏，愛恨難辨。為什么恨呢？她的侄子這樣問爸爸。林沉峣指鹿為馬：據說，你姑姑喜歡另一個人，但那個人不喜歡你姑姑。很不巧，你姑父幫了你姑姑，她腦子一熱就說要和你姑父結婚。這個決定讓她無比后悔，與其說恨你姑父，實際是恨她自己，也恨不喜歡她的那個人。

“哦，可姑父那么帥……”還給他買籃球。林疏粼一邊做口算題，一邊聽爸爸講故事，還時不時瞥媽媽，他已經四歲了，開始感覺到爸爸媽媽似乎只有在有人的時候才會親近，其余時間居然不說話。作業做完了，他合上本子，湊近爸爸的耳朵，悄悄說：“爸爸，你惹媽媽生氣了嗎？”

林沉峣搖頭。他們一起抬頭看向餐桌，柯樂粼正好擦拭干凈桌子，正重新布置桌布，擺正小小的玫瑰花束。她余光看到父子倆在看她，沒有偏頭。

“媽媽，我寫完作業了。”柯樂粼轉頭看到兒子抓著她的圍裙，小手白嫩白嫩，只是不小心劃過細細的鉛筆印跡。她帶他到水池洗手，擔心他又像上次一樣舔。林沉峣也跟過去，抓著他的另一只手洗。林疏粼會洗手，但他爸爸必須找點事，以免氣氛太尷尬。

“媽媽，你好了嗎？我們去打籃球吧。”

柯樂粼脫掉圍裙，準備上樓去畫室畫畫，讓他們去籃球場打球就好，聽到兒子這樣問，便說：“等我哦！”

“嗯！”林疏粼重重點頭，跑去拿自己的專屬籃球。

林沉峣看著她飛快上樓，進了臥室。一會兒后她換了一件粉色短袖，背著小包下樓。他猜她的包里一定有畫筆和畫紙。每次一起出去的時候她都會帶畫畫的工具，盡管很多次都沒空閑畫畫，但她還是繼續帶著。

周五傍晚，籃球場人很多，大家排隊打籃球，他們等了差不多半小時才有機會進場。但林疏粼不想打了，他想立刻吃冰冰的草莓圣代。柯樂粼忽然想起濟南的夏夜也是這么悶熱，想要在樹下乘涼還有大蚊子防不勝防咬你幾口，到時就會有很多紅片。

“媽媽，你熱暈了嗎？”林疏粼看著媽媽額頭的汗水順著臉頰流到脖子，想要打開媽媽的包取衛生紙給她擦汗。林沉峣和北墨以及他的朋友聊天，聽到兒子的話走到柯樂粼身邊，拿兒子疊的紙扇給她扇風。

“沒有，媽媽只是太熱了。”她讓林沉峣合上扇子，拉著兒子的手，“粼粼想吃草莓圣代？”一般女孩子比較喜歡吃甜的，她不明白兒子怎么那么喜歡吃甜的，對牙齒不好。

“嗯，媽媽，爸爸應該也喜歡。”他觀察出來每次爸爸看著他吃的時候都很認真，而且是爸爸最先給他買草莓圣代的。

林沉峣默默走在她左手邊，兒子的話讓他有點無言以對，仿佛他也是小孩一樣。

原來是像他……他愛吃糖。柯樂粼看著前面，三個人的影子貼在一起，像三層臺階。

到蜜雪冰城門口時，林沉峣問柯樂粼：“你想要什么？”

她說不用了，給粼粼和他買一杯就好。

林沉峣買了兩杯草莓圣代，遞給林疏粼一杯，他聽媽媽話，答應等一會兒再吃，不然冰得頭痛，便拿來冰臉頰。林沉峣也沒吃，放在柯樂粼額頭，母子倆幾乎同時被冰得叫了起來。他趕快拿掉，局促地道歉，“對不起……”柯樂粼沒覺得有什么，“沒事。”她被兒子的興奮勁引得快樂，跟著咯咯笑起來。

自從新婚夜他冤枉她后，兩人簡直是在扮演夫妻，有人在的時候才會說話，后來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一天天成長，他們才有話可說，但他感覺她始終沒有原諒他。林沉峣無計可施。鼓浪嶼畫展結束后大概五個月左右他們就結婚了，可第二天起來沒看到任何標記便以為她和別人戀愛時已經同居了，于是對她發火，質問她為什么要對他隱瞞與別的男人同居的事情。但她說沒有，她根本沒有和任何人戀愛過。他沒想到她毫無歉意，于是更加憤怒，也恨自己一廂情愿，從來都沒想到那種可能性，也從未問過她。

從小到大林沉峣除了和妹妹吵架，從未與別人有過矛盾，第一次發生這么大的沖突居然是與新婚妻子。他看著柯樂粼，她說沒有后就再也不開口，只是一直看著他，那眼神那么堅定，可他不相信，又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隱瞞，進退兩難間，他第一次拖延，不想面對這件事，之后一周都待在醫院。他臨走時對她說醫院這幾天很忙，他要負責好幾臺手術，讓她有事發信息或者找爸媽。沒想到那一周他真的很忙，幾次臨時手術時間都很長，還要會診和門診。林沉峣懷疑他受到懲罰了，不該那樣撒謊，更沮喪的是他最討厭說謊，卻干了討厭的事。

雖然每天都繁忙疲憊，他還是會想她會不會再解釋，又覺得柯樂粼絕對不會那樣做。有空的時候他也會茫然，不知道是要相信她還是結束他們的婚姻。林杲杲初中時喜歡看先婚后愛類型的劇集，有時里面的臺詞也會飄進他的耳朵，大多左耳進右耳出，但某次他卻記住一個男生對女生說“我們可是要結婚的人”，語氣輕佻，一點也不鄭重，可他卻覺得那句話的味道很甜。沒想到他和她的婚姻從第一天起那么干澀，明明所有人都祝福他們新婚快樂，為什么從一開始就給人當頭棒喝。他知道不該逃避，卻無法面對她，無法解決問題。

星期五傍晚，林沉峣正躺在休息室的床上小憩，感覺到有人走近時睜眼看到了柯樂粼。她穿著榛果棕雙面呢大衣，與那雙靈動的眼睛很相稱，站在床前似乎想拉被子給他蓋上，沒想到驚醒他，所以右手停在空中，然后不自然地收回去。林沉峣本想回家睡，又覺得他太困，回家肯定不能先睡覺，得先解決他們之間的事，所以就想在醫院睡一會有精神了再回家，結果柯樂粼竟然來醫院了，他瞬間清醒，起身穿鞋，讓她在沙發上坐下。

柯樂粼坐在床沿，看他飛速洗臉梳發，穿戴整齊后在沙發扶手上坐下。她被他揉眼睛的樣子逗笑，在他還沒察覺的時候又裝作嚴肅的樣子，臉上一片平淡。

“我當時做了手術。”柯樂粼本不想對任何人說的，她記得她曾對探望她的鄰居阿姨剛說一個字，媽媽就暗示她閉口，之后又告訴她不要對別人說那些事，容易招來閑話。但現在不說不行，而且他是她丈夫，說了也沒關系吧。她猜他不明白，繼續解釋，“因為血液堆積導致身體有很多毛病，所以做手術讓血流出來。”

林沉峣從沒見過這樣的病例，聽得稀里糊涂，轉而想到也對，他又不是婦科醫生。

“現在還會流不出來嗎？”他儼然問診的口吻掩飾不自在。

柯樂粼低頭微笑，來到桌邊從黑色不透明糖罐取出一顆草莓牛奶味棒棒糖，“你一周都沒回家，今天……”

“我當時接受不了，腦子很亂，沒辦法相信你說的話，畢竟事實在那兒。”他覺得道歉不適合他們。

“我沒想到你真的不回家。你不信，是因為不了解我，不知道我做過什么事，這無可厚非，但是林沉峣，”柯樂粼不自覺地失落，語意發顫，但她控制自己，“為什么你要逃避呢？既然那么排斥，何必不把話挑明呢？難道這就是你處理問題的方式？”

“因為你是我丈夫，不是別人，所以會希望你相信我，即使并不清楚我過往的經歷，但你沒有。我想不能對你苛刻，就來找你，可我真的很難過，明知道我才嫁進你家，你卻不聞不問，好像是在施舍我一樣，自以為寬容大度地讓我有事找你或你爸媽。可你都嫌棄我，我還有什么顏面？”

林沉峣懷疑她誤會他，但他確實是逃避了，說再多話大概都會被她理解成借口。盡管如此，他還是嘗試解釋，“我沒有嫌棄你，可當時你不說清楚，我真的心灰意冷，感覺人生沒意思了。”

事實已經很清楚了，可兩個人卻陷入孰是孰非的爭論中。柯樂粼覺得他是在說她明明自己有錯不解釋清楚卻要反咬一口，便痛恨自己所說的那一堆話。

“對，我應該說清楚。”她把糖給他，便說便向門口走去，“現在解釋清楚了，我明天坐飛機回家看我爸媽和外婆，你今天回家吧。每次吃飯，你媽媽都會說你怎么又沒回來，問好幾次了。”

林沉峣追問：“我媽為難你了？”他不相信，媽媽明明那么溫柔。

“沒有，只是你想想看，明明你之前常常回家吃飯，可我嫁進來后卻只有我和你爸媽三個人吃飯，這個場景不會引人遐想嗎？”

他慢慢想起他忘記回門這件事了，“你是要回門？”

柯樂粼想他如果不提自己都忘了他這么過分，“不，我第三天就回去了。這次是因為想家了。”

林沉峣沉默，他真的忘記了，但不該原諒，即使沒傷到他分毫，但只要一想到她那天多么委屈，也許一直期待他出現卻始終沒見到他，他就覺得自己做事很糟糕。

“一起回家。”他嘴里含著糖，和柯樂粼并肩出了醫院大樓。

盡管第二天他和她一起回去看望岳父岳母，柯樂粼和他的關系還是沒改善。柯樂粼不主動和他說話，而他們每天見面的時間也很短，沒機會說話。

她坐月子期間他正好去牛津大學醫學院學習交流。半個月后他回家聽爸媽說他情緒不佳，讓他帶她出去旅游散散心，但柯樂粼拒絕了，他看著瘦削的臉頰和手腕，硬逼他和她一起去海南，那里氣候溫和宜人，一定會讓她心情大好。

但他先斬后奏把機票訂好之后，她還是不去，于沒有耐心的林沉峣發飆了。

“你是因為你坐月子我沒陪你所以慪氣嗎？當時明明說好讓媽還有護工來照顧你。”

柯樂粼正在給嬰兒喂奶，她本就因為婚姻的開始不夠幸福連累她畫畫毫無感覺，拿起畫筆一個又一個小時過去都畫不出任何東西，有時好不容易畫完了，然后又覺得是一對謊言般的垃圾就扔掉了而悶悶不樂，他現在又這樣曲解她，實在壞極了。她一不小心抱緊嬰兒，他似乎疼，哭了起來。林沉峣抱起兒子拍哄著，柯樂粼整好衣服，去了衛生間。她的心很難過，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在意。

林沉峣哄了一會兒，兒子就不哭了，他給他擦了嘴邊的奶汁，一起去衛生間洗手。柯樂粼正洗臉，她在鏡子里看到他們的眼睛很像，都黑亮黑亮，很有精氣神，只不過兒子眼睫毛有水漬，好奇地盯著他爸爸，大概覺得陌生吧。他們雖然相戀五個月，但也只是每月才見了一次面，他對于她而言除了那種熟悉的感覺，其實也不沒多少了解，就那樣結婚了。她不禁想起結婚時候的事情，一次又一次捧水洗臉。林沉峣洗完手，把兒子放在床上，給他穿上他在英國一家童裝店買的純白色寶寶鞋，上面繡有片片雪花，他從櫥窗看到時就很喜歡，進店買下鞋子。

但鞋子對于一個月大的嬰兒來說太大了，而且也不需要穿鞋。林沉峣看了柯樂粼一眼，窘迫地說：“我當時沒想起問他的腳長。”

柯樂粼把鞋子放進鞋柜，“等他長大一點就可以穿了。”

“剛才有點急，說話大聲了。”

柯樂粼想說她不在意，但不想違心。

“我不想去任何地方。”

“是我考慮不全，你現在是不是還是很疼，坐不了車？”

“不疼了，只是覺得沒必要去外面旅游。”她只想靜靜畫畫。

“你想做什么？還有，你究竟怎么了？為什么看起來那么沒有精神？我們去醫院吧。”

“生了孩子痛死了，慢慢就有精神了。”

柯樂粼抱起兒子，和林沉峣一起下樓。林父林母比他們起得早，已經吃完早餐去上班了。阿姨給他們端上熱在微波爐里的早餐，柯樂粼只喝了一杯熱牛奶，林沉峣就著熱牛奶吃了碟子中的港式西多士。

他把酥軟的南瓜包子推到柯樂粼面前，但她還是不吃，說她生完孩子后一點也不喜歡南瓜了。林沉峣便把包子送給阿姨，以免浪費。

林疏粼四歲時第一次吃到爺爺買的南瓜包子時就很喜歡，林沉峣他們猜也許柯樂粼孕期想吃南瓜包子是因為林疏粼想吃。柯樂粼便也也學習了南瓜包子的制作方法，打算給兒子包包子。她自信一定比買的包子好吃。

晚上六點半，天空還很亮，酷暑曬白了地面，林沉峣打開車內空凋，輕握車把手，還是不斷抽紙擦汗。冷不丁聽到視頻通話鈴聲，是兒子打來的，他炫耀媽媽做的南瓜包子香噴噴的，整棟房子都有香味。林沉峣說香了就要多吃點這樣才會長得很高很高，和他打籃球才會贏。

林疏粼點頭，說他等爸爸回來再一起吃包子，林沉峣說他還有十幾分鐘才到家，讓他和媽媽先吃，他答應，又看到爸爸額頭和鼻尖有很多汗，很擔心，“爸爸，你感冒了！”柯樂粼剛從廚房出來坐在兒子身邊，林疏粼的驚呼讓她心上泛起漣漪，聽到林沉峣說：“沒有，天氣太熱了，別擔心，我很快回來。”她的心才落地。

林沉峣慶幸附近沒有攝像頭，不然他接視頻電話被抓拍就要扣分罰款，他之前超速送兒子去學校的時候就已經扣過分，再有下次他大概被認為是屢教不改了。不過也沒什么，只不過是接受違背規則的結果。因為不得不那樣做。

為了兒子上幼兒園方便，他們在幼兒園附近買了新房子，但離林沉峣上班的醫院很遠，開車一般要五十分鐘，他回家的時候已經6點45，林疏粼等得肚子咕咕叫，他聽媽媽話等爸爸回來一起吃。柯樂粼讓他吃點點心墊墊肚子，他不吃，說要留著胃口吃南瓜包子，還有紅糖花生米包子。他沒告訴爸爸，想給他驚喜。

林沉峣確實很驚喜，他吃過素餡和肉餡包子，是第一次吃糖包子。他吃了兩個后又拿筷子夾了一個，柯樂粼勸他：“糖吃下去胃里會很重，別吃了，喝點熱茶。”

“好。”他中午偷懶睡覺，沒吃飯，下午只是吃了同事給的堅果，回家時已經餓得反胃，根本沒胃口吃甜膩的，但他不想讓他們掃興，吃了兩個糖包子，為了表示包子真的好吃，他才又夾了一個。

她也沒讓林疏粼吃，他太小，她擔心小小的胃受不了。

在柯樂粼洗碗碟的時候，林沉峣坐在客廳地毯上給兒子講醫院里一個飛行員的故事。他今天狀態不好，常常打呵欠，林疏粼便貼心地讓爸爸回房間睡覺，又在他床頭放了一杯熱水，然后跑到媽媽身邊給她講飛行員怎么成為將軍的故事。

柯樂粼聽著，不時回應他的絮語。洗完后她掛好圍裙，洗了洗手，和兒子一起出了廚房，她問：“你爸爸呢？”

“爸爸在睡覺。”

她看向樓上臥室的方向，又看了看鞋柜，以往他總是把鞋子放進柜里，今天卻只是擺在地上，似乎沒力氣打開柜子。她不敢想他生病了這個可能性。

“粼粼，你先自己玩，我去看看你爸爸。”

林疏粼點頭，在媽媽上樓后拆掉蘭博基尼模型，他玩夠了，想看看里面有什么。

柯樂粼來到臥室，叫醒林沉峣，他蓋著涼被，睡得滿頭大汗，眼睛似乎燒紅了。

林沉峣睡眼惺忪，有氣無力地說：“你每次叫我的名字都會讓我覺得自己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

柯樂粼沒理睬，“你發燒了？”

“嗯，應該是因為午睡空調開得太低，受涼了。”他鼻子堵塞，聲音聽起來粗渾，模糊。

柯樂粼把床頭桌子上的那杯開水遞給他，“嚴重嗎？我們去醫院。”

“睡一覺就好了。”

“我去拿退燒藥。”她在收納柜里拿出醫藥箱，找到退燒藥讓他吃。

林沉峣靠在床背，吃完藥，看著醫藥箱，送給她的時候從未想到有一天她會和醫藥箱一起來到他的身邊。

“燒得好難受，忽冷忽熱。”

柯樂粼不是醫生，也沒多少醫學常識，聽他這樣說，失去主意，又說：“我們去醫院掛退燒藥吧。”

“你開車嗎？”林沉峣只是希望她多陪陪他。

“我們打車。”她雖然有駕照，但沒怎么開過車，只能打車。

“沒事，挺一挺就好了。你今晚睡另一個房間吧。”

他真的沒辦法說出“你陪陪我”這種話。

“沒事，又不是流感。”柯樂粼又拿一條熱毛巾讓他擦臉擦脖子，然后端來一盆溫水。

“泡腳應該也有用。”

林沉峣把腳泡在盆里，他因為發燒對一切失去興趣，但看到她為他做的，心里瞬間涌現“世界美好珍貴”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