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滑雪場的時候,朋友還沒來,楊靄徊穿上滑雪裝備開始滑雪。他有些出神,慢慢滑下斜坡。以前他從來沒有糾結(jié)過自己的行為,可上次送給她帽子遮涼,這次送給她圍巾保暖后他一再問自己知不知道這很危險,會讓一個女孩誤會。可陌生人也會于心不忍吧,只是沒用行動表示而已。
一個戴著護目鏡的女孩迅速超過他,在前方攔住他:“楊靄徊,你滑這么慢,不敢?”
他停下:“你是誰?”全副武裝看不出來。
“雪友。”女孩繼續(xù)滑。
楊靄徊慢慢想起這是一位新入職的同事簡晏辭,憑借伶牙俐齒在檢察院內(nèi)贏得矚目,當(dāng)然她的美貌也是大家關(guān)注的焦點,沒想到今天會遇見她。
一會兒簡森邈穿一身墨綠色滑雪服和楊靄徊揮手,這是畢業(yè)分開后兩人第一次見面。大四那年,他們在市游泳賽賽場相識后來由對手成為朋友。大學(xué)畢業(yè)后簡森邈申請讀倫敦藝術(shù)大學(xué)碩士學(xué)位,今年10月份回國慶祝妹妹成為檢察官助理。
滑雪的時候簡森邈指著前面的女孩說:“那是我妹妹簡晏辭,她今天不上班也來滑雪,自己開車比我早到。她最近也進入檢察院,說不定你們見過。”
楊靄徊沒想到會這么巧:“嗯,聽說過。”
“她太嬌縱了,家里擔(dān)心她不能適應(yīng)公務(wù)員崗位嚴苛制度,不讓她考公,可她說檢察官是她的夢想,死活都要報考。”
“追求夢想挺好的,別擔(dān)心。”院里都挺看好她。
楊靄徊沒有職業(yè)夢想,聽說過很多犯罪新聞,大學(xué)就讀了法律,畢業(yè)后和許多人一樣考公、工作,他不尋找意義,只想做好分內(nèi)之事。外公曾經(jīng)對小學(xué)生的他說人始終要干活,不能什么都不干,他一直記得。的確,無所事事就會有一堆麻煩甚至罪惡。
簡晏辭滑雪速度飛快,為了避讓一個看起來才學(xué)習(xí)滑雪的小女孩,她緊急變向,沒想到迎面沖過來一個滑雪的人,兩人都在努力避開彼此但還是撞上了。楊靄徊他們滑到這邊,扶起兩個人。簡晏辭摘掉裝備向?qū)Ψ降狼福莻€人點了點頭就準備離開,她覺得他也有錯,不該這么冷淡,最后還是放棄理論。楊靄徊卻感覺見過他,一時想不起來。
“你們沒事吧?要去醫(yī)院嗎?”
“不用,我就是醫(yī)生。”
原來是那位醫(yī)生,楊靄徊認出這個漫不經(jīng)心中帶點老成的腔調(diào)。
簡晏辭想這聲音像泉水叮咚一樣,很特別,她想看看他長什么樣子。
“你真的是醫(yī)生?”
“可以不是。”
林沉峣想走,他下午還有一場手術(shù),沒多少休息時間。
簡森邈很不滿,他怎么敢這樣對妹妹。
“晏辭,我們回去吧,不打擾醫(yī)生了。”
“知道了,哥。”
但她不覺得醫(yī)生冷酷,相反她沒想到嚴肅的醫(yī)生會開玩笑。
簡晏辭沒和哥哥一起回去,她跟在醫(yī)生后面,直到林沉峣不耐煩停下:“我沒事,你不用歉疚。”
醫(yī)生果然不是冷冰冰的人,她笑著說:“沒愧疚,你也撞了我。”
林沉峣發(fā)現(xiàn)自己遇到對手了,他在辯論賽上從沒輸過。他沒再管她,前去與妹妹會合。林杲杲邀請任函和她一起滑雪,可他拒絕了說自己不會滑雪,她只好請哥哥陪她一起來,萬一她摔了就沒人幫她了。她不相信藤沃沒有滑雪場,沒有游泳館,猜那都是任函的借口。她明明決定好不再找他,可這次下雪的時候她還是跑到他宿舍樓前等他經(jīng)過,同班同學(xué)看到她站在雪中,還問她找誰,但她笑笑,不說。任函從圖書館回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等了半小時。他把傘撐過她頭頂,她貝雷帽上的雪花慢慢消融。
任函不想拒絕,但他真的不會滑雪,只能讓她失望了。一切都這么巧妙地發(fā)生,走向最后的注定。
簡晏辭看到醫(yī)生滑向另一個女孩身邊的時候便滑去另一側(cè)。她心里有些失落,片刻后便沉浸在寒風(fēng)中滑雪的刺激里。
溫煦的陽光落在一團晶瑩蓬松的雪花,簡森邈想這樣的場景即使瞬時拍照也沒法留住,之后畫出來的也不是那刻的樣子。
“什么時候走?”楊靄徊看到他摘掉護目鏡戴上眼鏡朝著太陽。
“兩周后的飛機,”簡森邈又帶上護目鏡說,“看上去清冷的太陽居然還是很刺眼。”
“你工作還順利吧?”他聽說辦案的人要了解很多糟心、無法直視的事情,對心理影響很大。
“順利,你知道我對所有事情都只有片刻興趣,沒有記憶,不會有影響。”對她,也是吧。楊靄徊看向下方滑雪的人群,興奮恣意。她大概不敢踩滑板。
“森邈。”
“怎么了?”簡森邈還沒見過他欲言又止猶豫的樣子。
楊靄徊話到嘴邊,轉(zhuǎn)彎:“你什么時候結(jié)婚?”
簡森邈大笑:“你催婚啊?”別說沒人催他,即使催婚,也不該是單身的楊靄徊。
“問問,看到朋友圈里同學(xué)都結(jié)婚生子了。”他有點窘。
“應(yīng)該在你之前,難道你要和我比?”
簡森邈只有在熟人面前會開玩笑,不熟悉的人常常覺得他目空一切,你以為他溫和地看著你實際上眼里根本沒有你,但當(dāng)?shù)弥麑W(xué)藝術(shù)的時候又覺得沒多奇怪了,藝術(shù)家應(yīng)該眼里只有藝術(shù),甚至為藝術(shù)創(chuàng)作而在現(xiàn)實舞臺上演劇場。
“那我輸定了。”他配合。
“也不一定,我在國外,你在國內(nèi),近水樓臺先得月。”
“咫尺,天涯。”不知怎么,楊靄徊突然悵惘。
簡森邈是在開玩笑,沒想到朋友會嚴肅起來。
“你有喜歡的人了?”
“沒有。”楊靄徊想學(xué)藝術(shù)的這么敏感嗎?他只是說了影視情節(jié)常用詞。最主要的是他的確沒有。
“滑雪吧,比比看誰更快。”免得自投羅網(wǎng)。
“欲蓋彌彰,你不知道嗎?”
“不懂。”楊靄徊踩上滑板沖下斜坡。
簡森邈笑笑,他在畫畫的時候觀察過很多人的表情,還輔修過心理學(xué),所以他自稱會讀心術(shù)。剛才朋友瞬間的沉思讓他想起去年某個傍晚等紅燈停時看到的場景。
人潮洶涌中,那個穿著森綠色長裙的女生長發(fā)被緋紅色晚霞照耀得金黃。他看到她始終盯著某個方向生怕錯過,她個子在人群中顯得矮。順著她的視線,他看到了一個背著吉他的男生旁若無人地走過斑馬線。而女生的眼睛流露出來的專注讓她仿佛一瀉千里的瀑布,涌入他的眼睛。后車鳴笛他才想起開車。
回家后,他本來想畫,但拿起畫筆時又興味索然,畫下來的不是那一刻的場景。有些場景、有些人凝凍或者消失于那些瞬間,他總是畫著畫著便會不滿意而放棄,不如不畫。
只是那個晚上他第一次夢到一個女生,看不清臉,但他在夢中以及醒來時都覺得就是傍晚看到的那個女生。
回校后每次畫畫,那個場景都會拖拽他的手和筆,但他是那種不妥協(xié)的人,堅決不畫。有時,他都動筆了,卻還是撕掉了畫紙。
此刻,簡森邈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再次見到那個女生,他會不會認出她。
其實畫畫當(dāng)然不總是場景發(fā)生的那時那刻,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和一幅畫作戰(zhàn),明明有畫的興趣但又不動筆。
簡森邈慢吞吞滑下雪坡,他覺得“咫尺天涯”還是挺有道理的。
回去的路上,簡晏辭悶悶不樂,她以為自己要在冬天迎來春天卻沒想到是嚴寒。那個醫(yī)生說話時聲音叮咚,還有被她弄得啞口無言的樣子很是吸引人,可惜……
一開始她真的不是很在意,可是滑雪的時候那種失落卻像天空因烏云翻滾越來越黑一樣變得幽深,落在她心底。這是不是喜歡?那個被自己在他鋼琴演奏會上拒絕的男生是不是也是如此失落?難帶因為我拒絕了他所以我也要經(jīng)歷這樣的感情?她搖頭,不會的。她只是失落,不是喜歡。她也不相信世界會如此殘酷,因為拒絕而被拒絕。
路上的雪變臟了,天空中還飄著雪花,據(jù)說雪花有很多形狀,已知超過120多種,但腦海里浮現(xiàn)的只有六角形。
林沉峣想血滴在雪花上是更美還是更慘。也許她會認為更美,甚至畫下來。他輕笑,林杲杲狐疑地看著哥哥,他竟然笑得這么甜!她想立刻告訴爸爸媽媽,哥哥一定出現(xiàn)第二人格了,完全不像他。
“哥,我是誰?”第二人格似乎不記得另一人格的事情,那讓她驗證一下。
“《天才在左,瘋子在右》,你坐在右邊……”林沉峣很快反應(yīng)過來。
“還好,天才還在,不然我就被槍打出頭鳥了。”林杲杲笑嘻嘻。
林沉峣想妹妹這樣挺好的,不會落于下風(fēng)。
“你和任函……”
“哥,你說他從藤沃來到BJ,偏偏和我考到了同一所大學(xué),偏偏也讀數(shù)理基礎(chǔ)科學(xué),這些都沒意義嗎?”
她才該是出現(xiàn)第二人格,林沉峣這樣想,但更不忍。
“許多人和你還是同學(xué)呢,還有人一直和你同校。”
他記得有一個男生從初中開始就一直等在他家門前,但他妹妹出去的時候,那個人就看也不看地走了。他也搞不懂這是什么套路,完全沒成功的機會。
有次傍晚他跑步回來,男生見到他有些不知所措但偽裝得泰然自若,把手中的櫻花色禮盒遞給他:
“您好,您是林杲杲哥哥吧,麻煩您把這個禮盒交給她,謝謝!”
好成熟的男生,才高三而已。聽他說“您”,林沉峣覺得不自在,他也才是一個大三學(xué)生。
“進房間吧,她和朋友出去慶祝競賽獲獎,應(yīng)該快回來了。”
“不用了,我家人還在等我。謝謝,我先走了。”
“我是林沉峣,你呢?”
“沒事,您不用告訴她是誰給的。”
他這么自信林杲杲不會猜錯?還是說他不敢?
“從沒聽她提起過誰,也許會弄錯。”他決定幫他一下。
“我是北墨。”
“你姓北?”沒聽說過。
“嗯,我先走了。”
男生應(yīng)該有1米8高,影子細長。
林杲杲還是第一次知道有個叫“北墨”的男生一直等她卻不見她。但她從不知道班里有誰叫“北墨”,直到大一體育課她中暑暈倒在西大操場被一個男生抱到醫(yī)院才知道北墨是那個樣子,高大挺拔,不過應(yīng)該沒她哥哥高,比她哥哥瘦,而且冷漠,看不出來是見義勇為的人。
她問:“你和我是同班同學(xué)嗎?”
“不是。”
那是什么,總要解釋一下吧。
“謝謝你送我來,你喜歡蛋糕嗎?我做蛋糕感謝你。”林杲杲覺得自己太聰明了,又有機會做蛋糕而不浪費了,忘記再問。
“不用,我先走了。”
林杲杲下床,著急地說:“等等,我還沒感謝你送我禮物。”當(dāng)時她本來打算讓哥哥實習(xí)的時候帶去送給醫(yī)院的少女,那一支櫻粉色派克鋼筆真的很精致,落櫻花瓣纏繞筆身,盒子也很漂亮,但她不能收,又找不到人退還,只好做好事了。
可在交給哥哥的剎那,她又拿回去了,她想如果一年內(nèi)見不到他那就自己用。
北墨轉(zhuǎn)身說:“你給所有人都做蛋糕嗎?”
很不巧,這是她唯一會做的,數(shù)學(xué)又不能感謝人,相反,數(shù)學(xué)讓她樹敵。
“對,我喜歡做蛋糕。”
“任函也是嗎?”北墨聲音很輕。
很不巧,她那天在咖啡館等人時,他正好在她右后方的桌子上,所以他聽到她說的“任函,你再不來我就永遠不找你了”。他都被逗笑了,對方又沒在,怎么聽得到?
他居然知道任函,還知道我和任函的事情!林杲杲后悔喊住他,但哥哥說過不能輸了氣勢。
她故意沉思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般說:“看來任函在學(xué)校出名了,但我都沒聽人說起過……”她覺得自己大概過分了。
“北墨。”但話到嘴邊了,猜也能猜到,索性說出來。
“對,你也很出名。”北墨沒覺得有什么,他有點享受這種斗嘴的樂趣,直到接觸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了解她。
林杲杲終于明白舍友說的想要找個地縫鉆進去不是夸張。但她畢竟是和哥哥從小斗嘴的林杲杲。
“認識我,你與有榮焉嘍?”趕快走吧,她默默希望。
北墨很想逗她,但看出她在強裝就走掉了。他一直以為自己面對她一定還會保持嚴肅沉默的樣子,可今天與她第一次說話,他卻像玩游戲一樣不自覺地放松,說話很隨意。
他走掉后,林杲杲也走出病室,對著一棵大樹埋怨任函讓她顏面掃地。
返回病室拿手機的北墨若無其事地從旁邊走過,林杲杲瞥見紅色運動鞋感覺見過,抬頭一看原來是他!她定了定神,昂首挺胸地去了食堂,不能影響吃麻辣燙的食欲。走到半路才想起書包還在操場,她只好折返去拿書包。
聽了哥哥的話,林杲杲看向窗外,她和任函認識一年多而見面的次數(shù)不超過12次,可哥哥大概不懂萌生愛戀之情一兩次相遇就足夠了,以后都是相愛的時刻,或者愛戀。
星期四那天早晨林杲杲11點左右從商場買完衣服回來去了食堂,她喜歡一家麻辣燙,這幾天每頓飯都吃麻辣燙。
食堂人很少,林杲杲想正合我意,她不喜歡排隊。選好食材遞給阿姨后她掏出手機搜索家裝公司。哥哥太忙沒時間顧自己的新房,她只好幫他探探底,如果有嫂子就好了。哥哥會娶怎樣的女生呢?
可是等她拿餐的時候卻被烏壓壓的人群驚到了,她感覺自己有點暈,不知道是不是有密集恐懼癥,但她以前也見過,沒有暈眩的感覺。林杲杲扶住桌角想坐下來,可身體倒下去。北墨進門時遠遠看見林杲杲身體搖擺似乎很痛苦,以為她又中暑了便向她跑來,一不小心碰到椅子上,起來趕到時人群中有男生已經(jīng)抱起林杲杲。
他說:“我來吧。”
任函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放開了林杲杲。他沒有資格,即使作為陌生人。而這個男生語句里的底氣讓他必須放手。
北墨不知道那是誰,但他不想讓別人抱林杲杲。
“任函,竟然是你。”林杲杲?jīng)]有睜開眼,她倒下前看到任函放下餐盤向她跑來。這是他們第一次偶遇,不算最初的相遇的話,其余的見面都是她計劃的。計劃的發(fā)生了,也很巧,但總感覺偶遇更有命運的意味。
北墨看到她臉色發(fā)白,整個人有種萎靡的氣息,他叫她名字,讓她不要睡著。隱約記得爸爸抱著媽媽的時候就是這樣不斷叫她名字,讓她不要睡,后來媽媽睡著了,爸爸也不見了,房間里只剩下他。
地面還有雪堆,雖然太陽每天出來,但陰暗處的雪堆要很多天才會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