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鳳樓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毅然離開了神衍觀道觀堂。待他現身三千青玉階下時,方青霄與南宮饒先等人早已登梯。只剩宴客,諸葛離,暮成雪三人在原地等候。
“我的裴大公子,你可算到了。”諸葛離看著裴鳳樓那張令無數女子欣羨的面容,敏銳地察覺到今日的裴公子似與從前大有不同。
無論氣質還是眼神,都大為不同。仿佛一下子完成了從濁世人間煙火的謫仙到不染紅塵的天神轉變。
此時的裴鳳樓,雖說依然俊美無雙。
但眼神之底,隱約藏著一絲對所有人若即若離的冷漠,這種冷漠并非刻意的疏遠,更像是眾生皆平等一樣,在他眼里再無遠近親疏。
讓諸葛離感覺有點陌生。如同眼前的家伙正身處云端俯瞰山河眾生皆渺小,波瀾不驚,水波不興。
“讓大家久等。”裴鳳樓執以敬香禮,而后目光眺望三千青玉階,向道之心堅定不移。
“我們登青云吧。”
裴鳳樓掀起衣襟,拾階而上。與暮成雪擦肩而過時,竟然目不斜視,仿佛由始至終都沒有看到她一樣。
這一幕被宴客與諸葛離捕捉,兩人相視,隨后共同轉頭望向那道背影。
有些不解。
暮成雪恍惚站在原地。
方才那一瞬間,那個擦肩而過的少年,給她一種猶如隔世的錯覺。
陌生而又疏遠。
一絲落寞縈繞心頭,內心五味雜陳的雪兒輕聲說了句,“走吧。”
登青云而去。
……
陳玄碑林。
積雪從四季長青的竹葉上滑落,落在萬姑蘇的肩頭,后者微微側首,撣了撣殘雪,而后繼續關注著演道臺。
與他保持著相同站姿的,演道臺周圍還有四人,俱是靈臺境的內院師弟。
而那演道臺上,柳宗白大袖一揮,書卷氣化作凜冽寒風,吹掃盡臺上所有積雪。余威撲面而至,付墨生站如老松,黑衫擺列,不為所動。
“付師兄,請指教。”柳宗白拱手執禮。
“快些吧,柳師弟。稍后外院師弟妹們登青云梯結束,茶肆可能會有許多生意。我還趕著開門。”付墨生簡單點了點頭,而后真誠催促道。
柳宗白垂下雙臂。
藏于袖袍中的雙手緊緊握拳。
他被付墨生的話氣得不輕,滿腔憤恨化為凌厲攻勢,口含天憲,一句‘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吟誦,兩抹刺眼白芒從身后匹射而出,猶如兩柄飛劍,直逼付墨生眉心……
終究是靈臺境的讀書人。
柳宗白與楚南昭相比,已無須借助筆力施展筆落法隨,省去了術成的過程。而且初步掌握的口含天憲,也不再是苦海境那般只能借助詩詞句段的一或兩三字之威,神通受限。
只見那兩道白芒速度不弱,而且極為銳利,緊貼著付墨生的面頰劃過,竟還會掉頭,對付墨生窮追不舍。
再看柳宗白,僅僅是運轉了蘊氣訣,開口誦了句詩文,便能達到劍修控劍馭劍出手的效果。與付墨生的左閃右避相比,以逸待勞,簡直就是大家風范,宗師派頭。
兩道白芒縱橫匹射,幾個呼吸間,輾轉回繞百余次,其所飛射的軌跡,乍一看,就像是憑空畫出了兩朵銀花。一朵鋒芒似劍,一朵雪白如蓮,最終隨術法用老,寂靜散去,煞是好看。
“扁舟楚水上,來往速如飛。”柳宗白再次口含天憲,卻陡然動了身影,幾乎剎那便欺近付墨生,手中握著一柄鈍尺,橫掃而至。
眼看要一擊必中,卻在最后差之毫厘,被付墨生僥幸躲過。
“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
“驍騰有如此,萬里可橫行。”
“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
見付墨生身法靈巧,連續避開自己的攻擊,柳宗白頓感羞辱,似乎鐵了心要與付墨生比斗速度。于是借助口含天憲的加持,又利用手中鈍尺,緊咬著付墨生的身影不放。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倚天萬里須長劍。”
……
柳宗白的速度越來越快,與付墨生之間幾乎不再存在差距,從最開始的追趕,到如今的同步,好似真元觀武夫一樣,柳宗白愈戰愈勇。
“只要再以口含天憲加持手中尺,下一招,他定然避無可避。”
柳宗白這般想著。
口中又誦,“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果不其然。
柳宗白鈍尺刺出,付墨生不再閃躲,而是橫腿一掃,竹林地面上雪花飛起,他伸手虛握,做抽劍狀,飛起的無數雪花凝為一柄雪刃,被他握于手中,直刺而去。
鈍尺與雪刃相擊。
兩股極寒的霜氣碰撞,演道臺上,在各自的身后長出許多冰錐,一直蔓延而至臺下。驚得臺下站在柳宗白身后的萬姑蘇,都是不得不后退十數步。
“你不躲了?”
柳宗白嘴角一撇,嘲笑意味甚濃。
憑借著天子望氣術窺探對手氣機流轉,次次都能料敵于先并且提前做出應對的付墨生平靜回道,“這句詩意境不錯,躲了有些可惜。所以想試試威力。”
“如何,可還入眼乎?”
“一般。”
“你倒是挺嘴硬。”柳宗白口中再誦,“馬上吹笛起寒風,道傍舞劍飛春雪。”
柳宗白揮舞鈍尺。
一剎那,演道臺周圍竹林地面,無數雪花如滿天劍雨暗器,從四面八方飛射而來。柳宗白借機躍起,“探虎穴兮入蛟宮,仰天呼氣兮成白虹。”
手持鈍尺,從天而降。
氣勢如虹……
演道臺上,付墨生再無退路可言。
周圍無數雪花劍雨鋪天蓋地,頭頂落尺如劍虹。眼前情形,除了土遁,付墨生還真的別無選擇。
可,誰說他一定要退了?
抬頭看了眼柳宗白,付墨生說道,“我比較喜歡‘一卷旌收千騎虜,萬全身出百重圍’這句。便讓你看看師兄是如何破你這百重圍的。”
暗中運轉《血刀訣》的付墨生割破手掌,三滴鮮血漂浮而出,隨著手印掐訣,赫然變成一桿袖珍血旗,立于掌心。
付墨生緩緩托舉,那血旗暴漲,變成一人等高浮于半空,而后旗幟瘋狂旋轉,將所有劍雨般的飛雪盡收其中。
破開重圍之后,付墨生單腳一震,縱身躍起,手握血旗旗桿,朝天一指,迎那落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