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滿低頭瞄了一眼就揣在袖子里，寫好了方子，遞給霍桐，艷艷而笑道：“這方子大小姐吃吃看。”

霍桐臉色淡淡的，仿佛對這一切都沒有注意，接過方子，福了福身謝過，轉(zhuǎn)身出去，待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問道：“方才誰進了我們的院子？”

秋霜在旁道道：“小姐，是竇嬤嬤，嚷嚷著找秋意姐姐，秋意姐姐卻早不在院子，到廚房給小姐做甜點去了。”

霍桐聽了，嘿嘿一笑，正要說話，見秋意提著飯盒進來，在案幾上放下，端出四個盤子，盤子里都放著精致小點，一盤蜜棗糕，一盤開口笑，一盤宮廷八寶酥，一盤鳳梨奶黃酥，道：“小姐，看我今兒做的如何？”

霍桐拿了一塊吞下，點頭道：“好吃。”

秋意立時眉開眼笑，她愛吃甜食的習慣與小姐發(fā)現(xiàn)了，小姐卻沒有責罰她，而是鼓勵她自己做甜食，做出她想做的味道來，秋意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立時生出無窮熱情，下了差事便到廚房跟著關(guān)婆子學藝，關(guān)婆子雖然貪財，可手藝絕對是一流的，秋意又盡心學，如今雖然不能登峰造頂，卻也小有所成。

能做出自己想吃的味道，多么美妙的想法！

秋意拈了一塊自己最愛吃的鳳梨酥，放在嘴里咀嚼，只覺得甜甜的味道滲入毛孔，有種五顏六色的滋潤感，忽聽秋霜道：“秋意姐姐，你做點心的時候，有幾個人在呢？”

這話一出口，霍桐猛地抬頭，瞪著秋霜，只不過她瞪的摸樣并不好看，鼓鼓囊囊嘴里全是點心。

秋霜知道大家都在看她，低頭道：“我……我……小姐。”

“問得好。”霍桐剛說完，忽地劇烈咳嗽起來，徐氏與秋意忙過來給她喝茶，徐氏抱怨道：“小姐，你慢點吃啊，又沒人跟你搶，但凡一個閨秀，都沒你這吃法，若是被婆家見到了，還不嚇死？”

霍桐飲了口茶，拍著胸脯咽下去道：“我正要嚇死他們！”

秋意知道事關(guān)重大，把點心放下，正色道：“小姐，我去的是大廚房，早上一直保持著二十多人呢，從來沒有間斷過，小姐請放心。”

霍桐點了點頭，喝了最后幾口茶，終于舒服了，正要說話，忽聽外面道：“大小姐，上人來了。”

霍桐忽地站起來。

“小姐，上人可是來者不善，還有那個竇嬤嬤。”徐氏擔憂道：“咱們對他們……”

“嗤”霍桐笑道；“我不怕他們來，就怕他們不來！”

關(guān)雎苑院子里

“陽光明媚，天時正好，大小姐有空嗎？”薩滿站在桃花前，笑容里全是瀲滟。

霍桐奇道：“上人這是……”

“我想出去走走。”薩滿指著院外道：“良宵美景，莫負好日子。”

“上人對中原很熟悉呢。”霍桐皮笑肉不笑道，突厥人因為做生意的緣故，很多人精通漢語，可是詩詞歌賦張口就來，便不是一般突厥人做到的，可惜在修辭上還是差了那么一截。

“我喜歡中原的詩詞。”薩滿撫摸著那株桃花，低頭嗅道：“非常非常喜歡。”聲音親密柔昵，仿佛情人低語，長發(fā)低低垂著，遮掩著半面，如詩如畫。

“好。”霍桐望著那桃花，眼眸漸漸落在了薩滿的袖子上，忽然變得深邃。

顧府在京中府衙里算不上大，也說不上華麗精致，可有一樣是出名的，花苑。

顧蘊的娘沈曦乃京中有名的才女，花苑是夫妻恩愛時，親手布置，不僅花團錦簇，珍奇異寶，而且工巧炫麗，別具一格，每一處都有夫人墨寶，因此袁氏極少到這花苑來，府里頭人看她眼色，也不敢多去，今日薩滿與霍桐走了兩步，不知不覺便到了這里來。

霍桐其實也是第一次來到這里，眼見青松屈曲，垂柳名花，心中也贊嘆，這花苑比之皇宮，也不逞多讓了。

“大小姐在想什么？”薩滿笑瞇瞇地望著霍桐，兩人并肩而立，彼此高矮便顯了出來。

霍桐仰面看著她，微微一笑，搖了搖頭，卻不說話。

薩滿揚了揚眉毛，看著身后的幾個丫頭婆子，忽地拉住霍桐的手道：“大小姐，我們到這里來。”說著，大踏步向前鉆進了花叢，霍桐沒想到她會硬來，趔趄了幾步，被她拖進了花叢之中，丫頭婆子則面面相覷。

薩滿的腳步極快，霍桐前身行軍的時候，也練過一些武藝，這么快的步伐原是不怕的，只是這個身子卻有些吃不消，因此走了十幾丈就喘不上氣來，甩開薩滿的手，道：“上人，我走不動了，您這是要去哪里？”

薩滿藐了霍桐一眼，見霍桐掐著腰，呼呼喘息，摸樣實在不像個大小姐，“噗嗤”一笑道“你很奇怪。”

“哦……”霍桐低著頭看著對方露出腳，穿的不是中原人士的土布靴子，而是突厥人的馬皮靴，黑色的狼頭紋在陽光爍爍發(fā)光。

“大廳上看著倒是真糊涂了，實際說話彬彬有禮，舉止十分閨秀，偶然卻露出粗狂之氣，仿佛經(jīng)歷過……”薩滿俯下來，貼著她的耳朵道：“軍旅生涯。”

霍桐腦袋“嗡”地一聲，抬起頭，瞪大了眼睛。

薩滿負手而立，微微而笑，藍色眼眸在陽光下仿佛藍天，里面的光卻是冷的。

“上人在說什么，我不懂。”霍桐眨了眨眼，不可能有人知道她重生，除非是神仙，可霍桐不信鬼神，即使信，也不信眼前這個妖孽，因此毫不心虛地回瞪了過去。

薩滿“嗯”了一聲，道：“我只是猜測，你不必擔心。”

霍桐笑了笑，沒有說話，她摸不透這薩滿的底細，因此少說少做。

薩滿見她如此，也不再多說，與霍桐一起走了幾步，走到一道石拱橋，低頭望去，見湖水微藍，波光粼粼，浮出許多小魚來，聽到人聲之處，擠成了一團，等著人拋下魚食。

兩人就這樣默默看著，忽聽薩滿道：”世間的事情，是不是有點象這些魚。“

“上人請開示。”霍桐嘴角一彎。

“食物總是有限的，魚兒也要爭競的，搶得到便能活著，搶不到便只能餓死，天下之事，天下之人，莫不如此，生死不是由命，而是由己，對不對，大小姐。”薩滿瞇著眼望著霍桐，她聲音雖然是女聲，卻十分洪亮，此時無人，說出來便有些高昂的味道，呼啦啦一陣風吹過，長發(fā)輕輕吹拂著那如玉的臉，如詩如畫里，有一種輕巧的譏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