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城市的記憶(已修改好,求追讀)
- 都重生了誰還去旅行啊
- 想要上岸的魚
- 2899字
- 2025-05-29 23:58:27
疍(dàn)民,有些人可能聽說過。
也叫疍家、疍家人,是指以海為田、以漁為活的海上“游牧民族”。
主要分布在胡省、嶺南、嶺西和瓊州一帶,學術界較主流的觀點認為疍民是胡省閩越族的后裔。
陳默還是一個意外的講座才了解到這個群體。
慘啊,是真的慘。
就跟印度底層的達利特一樣的,在舊社會的歷朝歷代,疍民都被視為社會最底層。
他們沒有田地,不準上岸定居,不準與岸上人家通婚,不準上岸戴帽穿鞋……
許多疍民的一生,都在船上度過,捕魚、吃飯、睡覺、結婚、生子、老去。
漂泊于江海,受盡歧視。
一代代在風浪中討生活,可以說是朝不保夕的日子,但他們卻從未喪失生的希望。
“疍民……”
一提到這個很久遠的詞匯,大爺雙目渾濁,親身經歷過的他們,更是知道那般滋味有多難熬。
半晌后,大爺喉嚨滾動,聲音沙啞道:“是疍民也是討海人,我剛出生的時候,就跟著阿爸阿媽生活在漁船上討生活,苦呀,那時候沙坡尾沒有現在綿延的木棧道,只有一條古舊的冒著雜草的石板路。”
“我們疍民想去城里都不能越過鎮南關(古廈門港與廈門城之間的一道隘口,今大生里附近),一輩子都困在這個港口和近海上。”
“感謝國家,感謝政府!”
大爺眼眶泛紅,咧著嘴道:“六幾年時,我記得我快十歲了,廈門這里開始組織大規模的疍民上岸,從我這代開始,就從疍民就變成了漁民。”
“想繼續打漁的就接著出海,回來就住岸上,不想打漁的也可以去謀別的生路。”
“而我算是運氣好,趕上了最好的時代上了岸,在沙坡尾扎下根,然后靠出海打漁賺了不少錢,正好那時候我兒子出生,家里生活條件改善了,我是討海人一個,可我知道人是要讀書的!”
“能捕撈出漁獲的大海,才是最會吃人的陷阱牢籠,漁網撒下去,祖祖輩輩也都被困在里面了!”
“我不想讓他也當漁民,就讓他阿媽送他去學校念書,他爭氣啊,考上廈門的一個中專學校,畢業后進體制吃上了公家飯。”
大爺嘴角的笑容止不住,“我孫子也爭氣,去年考上金陵大學,那可是比廈門大學還要好的名牌大學呀,從疍民到漁民,再到現在,每一步都是腳踏實地踩出來的。”
“厲害!”陳默豎起大拇哥。
他是真心敬佩。
雖然說大爺和他兒子都是趕上時代,可那么好的時代也不是每個人都跨越了階級,還是要夠拼,太老實的人苦是吃不完的。
一旁的姜未晞早在兩人對話的時候就側耳聆聽,心中直癢癢,她忍不住對大爺說道:“大爺,您不是說80年代是沙坡尾漁民最好的時候嗎?那您給我們講講那時候的沙坡尾是什么樣子嘛。”
大爺這年紀也樂于有人聽他的故事,何況還是一對金童玉女,講話欲望十足。
隨著大爺的講述,陳默腦海里慢慢補齊出那副畫面。
80年代末的沙坡尾,被不少人稱為是廈門繁華的一個縮影。
路上的大排擋、發廊,可以說是十幾米就有一家。
房管局、水產局、航管局、魚肝油廠等單位陸續在沙坡尾一帶興建漁民和職工的宿舍樓。
改革開放以后,鷺江職業大學(廈門理工學院的前身)誕生了。
隨后是海味大廈、鷺臺大飯店、廈門海洋實業總公司辦公大樓的落成,沙坡尾這兒的蜂巢山路已經成為人口稠密、人流如織的鬧市。
等到傍晚時分,工廠大門打開,自行車大潮伴隨著叮鈴作響蜂擁而出。穿著傳統棕色短衣褲的漁民,把剛剛打撈上來的海產直接擺在岸邊叫賣。
孩子們趁著余暉在灘涂上摸螺抓蟹,趴在地上摔煙盒,揮舞著竹劍穿梭在街道巷弄,然后在炊煙裊裊中,被阿嬤喚回家吃地瓜稀飯伴“鹽水煮幼魚仔”。
再晚一點,可以去還蜂巢山夜市。
在海鮮早市的基礎上,蜂巢山又出現了夜市,攤主多為一些下崗工人、入城農民等。
天一黑,各色攤位便裹著夏夜的熱氣如長龍般鋪開,燈光把街道照得如同白晝。
“轟——”
這一瞬間,所有的畫面隨著附近商鋪關門的聲音煙消云散。
陳默從幻想中抽離出來,他看著現在的沙坡尾,可以說跟當年的沙坡尾截然不同。
一條漁船都沒有,當年堆積如山的漁獲也成為了歷史。
陳默有個疑惑,他對大爺問道:“大爺,那現在沙坡尾改造成這樣,您是覺得好還是不好?”
“我看網上挺多本地人和游客吐槽說沙坡尾改造后,都沒有以前的味道了,說商業化嚴重。”
“商業化嚴重那又如何,”大爺撇撇道:“我一個老頭子都知道全國出名點的景點哪不商業化嚴重啊?不嚴重那就是原生態,誰愿意去?”
“至于以前的味道,嘿嘿。”
大爺蒲扇放下,都有些氣笑了:“我看他們是得老年癡呆了,臭氣熏天的味道他們還懷念啊?我一個原住民都支持改造,不然別說游客不來,我們都要跑光了!”
“前面不是還很繁華嗎?怎么就變得臭氣熏天了?”陳默大吃一驚,這變化也太大了吧。
“90年開始,近海資源枯竭,不去遠海都打不到什么漁獲,加上2000年演武大橋動工,樁基打入避風塢外圍沙灘,遮擋了沙坡尾的入口,大型漁船從此不能靠岸,漁業相關的產業也都搬遷走,沙坡尾就徹底變了。”
“海邊上漂浮的垃圾隨處可見,退潮時淤泥都暴露在空氣中,那都是一陣陣惡臭味啊!每兩三年就要清淤一次,不然我們漁民都不敢開大門,都自嘲說現在不是沙坡尾而是【屎槽尾】。”
大爺倒是看得很清晰,他緩緩說道:“改造是必然的,這是時代的洪流,不改沙坡尾就只能等死,哪來現在這樣子?”
(沙坡尾前后10年對比圖)
陳默與姜未晞面面相覷,沒想到大爺活得通透,這看得也通透啊!
不過也是,不破不立。
與其被淘汰,還不如拼一把改造,說不定就起死回生了。
東郊記憶、鵝嶺二廠、798……以及沙坡尾都是如此。
陳默忍不住道:“大爺,那你兒子都出息了,他們沒接你過去嗎?怎么還住在這里。”
“怎么沒喊,但是我不愿意離開這里。”
大爺目光深沉地看著昔日停滿船舶的沙坡尾避風塢,如今綠水平靜,只有月光飄浮而柔軟地打在水面上。
“廈門港的魂在沙坡尾,而我的根呀也落在了這里,移不開咯。”
聊天到最后,大爺許是覺得跟陳默有緣分,還邀請他們兩人明年12月份來沙坡尾這里看“送王船”儀式。
送王船是廈門一項古老且獨特的民俗活動,寄托了華夏勞動人民祛邪、避災、祈福的美好愿望。
這還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現在是和馬來西亞聯合舉辦的,一般時隔3-4年就會舉行一次。
屆時,沙坡尾的原住民,疍民的后代,都會從全國甚至全世界各地回來。
陳默一口答應了,這么有意思的活動怎么能錯過?
離開沙坡尾時,已然是深夜時分,街邊人跡寥寥,只有車子往來不絕。
在回去的車上,姜未晞眨了眨眼睛,突然對陳默道:“黑狗,我覺得剛剛那個小賣部的大爺也不簡單吶。”
“從那談吐也看得出來啊!”陳默一副早就猜出來的樣子。
最后一代疍民,轉漁民后遇到廈門港八十年代的繁榮時刻,攢了點錢供出一個中專(當年的中專可不簡單),現在又出現一個金陵大學。
雖說大環境不好,但金陵好歹也是TOP10的名校,出路不會太差。
這大爺當年絕對是敢拼敢闖還不大手大腳的那種,要是再給點機遇,說不定也是一個時代弄潮兒。
再想起沙坡尾,有人離開,也有人像大爺一樣留下來。
每一代人,在沙坡尾都留下不一樣的人生軌跡。
陳默心頭五味雜陳,說不出來的感覺。
他對姜未晞問道:“未晞,你看過馮驥才《城市的記憶》這本書嗎?”
“沒有。”
“里面有句話我覺得挺有意思的。”
搖下車窗,陳默靜靜看著深夜中的廈門,像是陷入沉睡當中。
“城市和人一樣,也有記憶。一代代人創造了它之后紛紛離去,卻把記憶留在了城市中。”
一如今日的沙坡尾,在歷史巨變中,經歷過漁港的繁華,沒落的靜寂,再到華麗轉身為城市新地標。
這里的百年浪潮,從未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