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伍又向前行了數日，才終于走出山區，到了八莫城。

八莫是緬北到大金沙江三角洲的交通要道，他是緬北水陸要沖，也是克欽邦的咽喉要塞，古代曾為撣邦曼莫的首府。

明朝萬歷十三年，此地從孟密北部劃出，設為蠻莫安撫司，明廷還在這里設置了“威遠營”。

但是隨著明廷勢力衰弱，六十年前，也就是萬歷三十二年（1594年），東吁朝的良淵王派兵占了八莫，從此八莫就歸了緬甸。

隊伍抵達八莫那日，還沒出山，就遠遠地看見八莫的城墻。

“他娘的，總算出來了！這半個月，就沒睡過一次安生覺?！焙谧雍谧永兆№\繩，回頭望向那片綿延的密林。密林中還繚繞著潮濕的霧氣，他深深吸了口干燥的空氣，“等進城，要好好睡一覺?！?

白鐵骨在旁笑罵，“就你話多！”

盧桂生騎在高頭大馬上，腰桿挺得筆直，臉上終于露出久違的笑容。

緬甸官員收到消息，早已在城門口列隊相迎。

“下官敏素泰，恭迎天朝使臣！”為首的緬官深鞠一躬。

盧桂生微微頷首，官威十足：“免禮?！?

黑子跟在后面，見狀癟了癟嘴，“這龜孫，才老實了幾天，現在又神氣起來?！?

眾人穿過城門，進到城內，眼前的景象令人眼睛一亮，八莫的街道上，充斥著各種風格的建筑物，既有尖頂的佛寺佛塔，也有明式的廟宇會館。

街上人也是穿的五花八門，撣族婦女頭頂竹籃款款而行，緬族僧侶披著絳紅袈裟沿街化緣，華商們則三五成群地站在店鋪前高聲議價。

“瞧那房子！”黑子指著遠處一座雕梁畫棟的中式建筑驚呼。

掛著一個匾額，上書“八莫會館“四個鎏金大字。

街道兩側的茶鋪里，不少身著明式服飾的老者正在品茗閑談。

“這些都是從云南逃難來的?！睅r康對眾人說道：“這二十多年來，神州戰亂不斷，不少人都逃到緬甸，聚在八莫，有數萬之眾?！?

使節團規模甚大，驛站也塞不進上百人，張沖干脆就找了塊離城二里的草地扎營，也順道讓馬匹休養，恢復體力。

當夜，緬官設宴款待，盧桂生端坐主位，享受著久違的奉承，酒過三巡，他已是滿面紅光，完全將隨行軍士拋諸腦后。

而此時營地中，軍士們圍坐在篝火旁，沉默地啃著干糧。

“呸！“黑子狠狠吐出一口唾沫，“咱們在這喝風，他倒好！”

老周慢條斯理地磨著刀，刀刃在火光下泛著寒光：“急什么？天道好輪回。過幾天就該收網了！”

........

第二日一早，盧桂生依然早早的帶著家仆離開，直奔緬官府邸。

張沖也懶得理這廝，便自作主張，當眾宣布隊伍休整三日，眾人可以輪流進城游玩。

聽到這個消息，眾軍士頓時歡呼起來，這一個多月在山中奔波跋涉，人人都疲憊不堪，如今到了八莫，自然要好好放松。

眾人三五成群結伴進城，白鐵骨也邀了張沖，段紅璃三人同行，一起進城。

他們先是去酒樓吃了美食，酒醉飯飽之后，白鐵骨便帶著兩人沿著道路閑逛。

轉過城西一處街角，一座關帝廟赫然出現在眼前，朱漆斑駁的大門上，“忠義千秋“的匾額已然被香火熏的有些褪色。

張沖大奇：“這里怎么會有關帝像！”

白鐵骨呵呵一笑，“這邊華人眾多，旁邊又有緬人虎視眈眈，自然要求關帝爺爺保佑?！?

他說著朝紅璃使了個眼色，“既然路過，那必然要進去拜一拜。”

張沖徑直埋入廟中，段紅璃也緊隨入內。

殿內，張沖點燃三根線香，鄭重地雙膝跪地，叩了三個頭，站起身把線香插入香爐中。

看著香煙淼淼升起，張沖沉默片刻，對紅璃說道：

“紅璃丫頭，你有什么事，就在關帝面前說吧?！?

少女走到張沖身側，仰頭看著關帝像：“張大叔，今天在關帝面前，我就告訴你，我此行目的?！?

她深吸一口氣，“上個月前，我還只是一個蒼山里的野丫頭，但是我被天雷擊中，恍惚中我看到了三個月后的景象！”

“在阿瓦城邊，緬王派兵把朝廷眾人殺光，綁架永歷帝交給吳三桂，第二年，皇上就會死在昆明，大明就此滅亡！”

張沖愕然道，“難道盧桂生那廝還真成功了？他難道真能憑他那三寸之舌說動緬王？”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干的，”段紅璃堅定地說道，“但是老天爺告訴我，讓我來緬甸，救皇上救大明！”

“丫頭！”張沖轉頭看向段紅璃，苦笑道：“我能看見你身上的神異，但是大明真的沒救了，你一個小丫頭不可能逆天改命的！”

“只要還有人懷抱希望，大明就不會亡！”段紅璃握緊拳頭，“我出來的時候，只有顧言陪著我，他都不信我能救大明！”

“但是，這我遇到白大叔他們，他們現在也相信我能救大明了！”紅璃指著關帝像說道，“他們現在已經把性命托付給我，張大叔，你愿意信我嗎，愿意跟著我來拯救大明嗎？”

張沖嘆了口氣，搖頭道：“可是大明已經亡了，他在的時候，老百姓過得日子也不好，不然我和老白也不會去當流寇了！”

“我知道，”紅璃點頭：“但是滿清入關這些年，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他們何曾把漢人當人看？”

段紅璃向著關帝神像，朗聲起誓：“關圣帝君在上，信女段紅璃今立誓于此，必當重光日月，再造乾坤，滌蕩前明積弊，廓清寰宇妖氛。若違此誓，天人共戮！”

張沖沉默良久，終于開口道：“丫頭，你救過我命，”他聲音沙啞，“如果是我一個孤家寡人，我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你，但是我手下還有一幫兄弟。”

他看著關帝，拜了三拜，

“既然你說你受了天命，那我們就在關帝面前求個明示，如果他老人家決定，讓我跟著你走，那張某愿率弟兄們跟著你去救大明?！?

張沖從供桌上拿起一對陰陽木，遞給紅璃，“我們就在關帝爺爺面前，擲三次筊，如果三次都是圣筊，那就是關帝爺爺同意了?！?

紅璃接過拿起來把玩片刻，扭頭坦然對張沖說，“張大叔，這對陰陽木已經被換過，應該是老周提前來這換的。你看這兩塊木頭輕重不一，拋的時候用小指一勾，就可能想拋出什么就拋出來?！?

說完，陰陽木高高拋起，三次落地，都是一陰一陽。

“這些都是虛妄的把戲，我不能用這個來欺騙你。”紅璃對張沖誠懇的說道：“張大叔，要不要答應，還是你自己來決定吧?！?

紅璃拾起筊杯放回供桌，朝關帝像拜了三拜，轉身離去。

張沖渾身一震，怔怔望著紅璃的背影。忽然，他大步上前，單膝跪地抱拳：“丫頭，我答應你！”

紅璃駐足回首，見張沖虎目含淚，供桌上的關帝像在香火中若隱若現，仿佛也在頷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