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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猜疑

接下來幾日,阿瓦城表面上迅速恢復了秩序。

段紅璃化身公主莽遠,在吳巴倫和敏素泰恭迎下,進入阿瓦城,住進了皇宮。

而永歷帝朱由榔和他的大臣們,也離開了他們蝸居數年的營地,被接入緬甸皇莊內。

車隊行進間,永歷帝掀起車簾一角,目光所及,是雕花的門樓、郁郁蔥蔥的園林和遠處若隱若現的金色瓦頂。

這與他在緬甸兩年居住的漏雨透風的竹樓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

一陣酸楚涌上心頭,他疲憊地閉上眼,靠在車廂壁上。

兩年流亡歲月里,是刻入骨髓的饑餓與屈辱。

寄人籬下,起初緬方態度還算恭敬,可隨著時間推移,或許是認識到南明時日無多,緬方態度也越來越差。

糧食短缺是常態,供給常被層層克扣。

為了吃飽,大臣武將們甚至放下尊嚴,向看守的緬軍行賄,只為求得一些食物飽腹。

大臣們都餓得面黃肌瘦,兩年生活,磨蝕了大多數人的心氣。

永歷帝雖然飲食還能維持,但臣子們衣食漸差,整日都是死氣沉沉,饑餓帶來的不僅是身體的虛弱,更是尊嚴的徹底崩塌,自己也度日如年。

如今踏入這寬敞明亮廳堂,空氣中彌漫著熏香和新鮮瓜果氣息,仆役恭敬地奉上熱氣騰騰飯菜,他們終于確信,能安心吃一頓飽飯的日子應該是回來了。

王皇后和幾位妃嬪被安置在皇莊深處一座幽靜的小院落里。

院子不大,卻收拾得頗為干凈,幾株緬桂飄散著淡雅的香氣。

當院門在身后關閉,將外界喧囂與窺探隔絕在外,這些經歷了無數驚惶日夜的皇室女眷,緊繃到極致的神經才終于松弛下來。

王皇后坐在嶄新榻上,環顧四周,淚水無聲地滑落。

那日莽白大軍如潮水般涌來,戰象嘶鳴如同催命魔咒,從遠處一陣陣傳來。

絕望籠罩下,所有女子都已在房梁上掛好了白綾,這是她們為自己選擇的最后尊嚴。

兩名性子最急、也最剛烈的妃子,甚至已經踢翻了腳下的凳子,窒息與黑暗即將吞噬意識的瞬間,外面驟然爆發歡呼聲,將她們從鬼門關前硬生生拉了回來。

紅璃,那個如同烈焰般耀眼的女子,率領巨艦如神兵天降,斬斷了懸在她們頭頂的死亡之索。

那時,永歷帝一人獨坐在房中,根本沒有勇氣,去面對即將赴死的后宮諸女。

彼時太監宮女亂作一團,哭聲四起。

當馬吉翔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地沖進永歷帝所在房間時,這位首輔大人涕淚橫流,臉色難辨,語無倫次,只是用手指著外面。

永歷帝瞬間沉入冰窟,以為緬軍已經殺到門口。

求生的本能早已被絕望消磨殆盡,此刻只剩下帝王最后一絲體面的念頭。

他下意識地將手伸進寬大的袖袍深處,緊緊攥住了那個裝著牽機藥的小瓷瓶。

那劇毒之物,是他為自己保留的、不被生俘的最后尊嚴。

就在他指尖觸及瓶塞,準備迎接永恒黑暗之際,馬吉翔終于從喉嚨里擠出了兩個嘶啞變調的字:“大…大捷!”

全身力氣瞬間被抽空,永歷帝如同斷線木偶般,整個人癱倒在竹椅上,冷汗如同溪流,瞬間浸透了里外幾層衣衫,握著藥瓶的手劇烈地顫抖著,久久無法松開。

如今,身處這華美皇莊內,這些漂泊無根,前幾日還朝不保夕的南明君臣,終于能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他們,活下來了!

死里逃生后,再也沒有生存壓力,永歷和大臣們徹底松弛下來。

接連幾日,皇莊內充斥著酒宴的喧囂。

永歷帝也沉溺于這短暫的安逸,整日只顧著與后宮諸位嬪妃飲酒作樂。

那些隨駕的文臣武將,自然也有樣學樣,之前在營地中,就每日賭博,到了皇莊,更是變本加厲,整日聚在一起,不是飲酒作樂,便是圍坐賭博,吆五喝六。

南明上上下下,唯有黔國公沐天波一人,沒有參與到這場醉生夢死的狂歡中。

因世代鎮守云南,這兩年又是他與緬方打交道,與緬甸上下官吏都相熟,所以當仁不讓,這幾日在吳巴倫的官員帶領下,在阿瓦城周邊奔波,忙著將一個個莊園內的明軍奴隸解救出來。

整日奔波于城外軍營之間。

這一日午后,天光明媚,永歷帝在后園水榭中,正與王皇后及幾位妃嬪調笑取樂,吳巴倫安排的緬人舞姬們踏著悠揚的絲竹聲樂翩躚起舞。

絲竹靡靡,舞姿曼妙,襯著這異域風情,竟有樂不思蜀之歡愉。

就在這時,隨侍太監李國泰快步上前,貼近御前,低聲稟報:“陛下,大學士楊在求見。”

“楊在?”永歷帝捻起盤中一顆晶瑩的葡萄,漫不經心地送入口中,“他有何事?讓他進來吧。”

楊在走入水榭,目光掃過沉醉于歌舞皇帝和后妃,眼底閃過一絲鄙夷。

才離龍潭虎穴幾日,便又一頭扎進這溫柔鄉里,將危局拋諸腦后?真是扶不上墻的爛泥,他心中冷笑。

楊在恭敬行禮后,并未直接開口,直到永歷示意歌舞暫停。

待周遭安靜下來,楊在醞釀了片刻,竭力在臉上堆砌出一副憂國憂民的沉重表情,向永歷進言:“陛下,臣有一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如今阿瓦雖安,然御林軍精銳盡數歸于顧言麾下。白鐵骨、張沖等悍將,眼中只知有顧言,不知有陛下,更遑論朝廷法度,原總兵官形同虛設,根本無法調動一兵一卒。

長此以往,恐有太阿倒持之患啊。”

他微微一頓,觀察著皇帝的表情,見永歷眉頭鎖緊,便繼續加重語氣:

“顧言雖有大功,然兵權獨攬,非社稷之福,陛下可記得,昔日孫可望之禍,殷鑒不遠啊。”

永歷帝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眉頭緊鎖。

歌舞升平的幻象被戳破,權力失衡的現實沉甸甸地壓了下來。

他并非昏聵到看不清楊在的私心,但“兵權獨攬”這四個字,確實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最敏感的神經。

作為皇帝,尤其是一個權威本已衰微的流亡皇帝,對軍權旁落有著本能的恐懼。

他沉默片刻,半晌才緩緩抬起頭,聲音低沉地問:“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

訓練場上,喊殺震天。

數日前被解救的明軍將士,經過短暫休整,恢復了飲食供給后,也恢復了一些元氣。

白鐵骨便被他們打散混編入各營,迅速投入訓練之中。

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讓這些人盡快重新融入軍中。

這些皆是精選之人,縱然被擄去當了一年多奴隸,身軀損耗甚巨,但根基仍在。

短短幾日下來,身體精神都在好轉。

校場一角,圍攏了一大群士兵,喝彩聲、驚嘆聲此起彼伏。

中心是奧尼爾等十多名黑人戰士,從七省號下來的一百多黑奴,都獲得自由身,他們自然是跟了段紅璃。

其中這十多名戰士,是武裝奴隸,都是身形龐大,力大無比之輩,負責戰艦接舷時,沖鋒在前之輩,戰力非凡。

此刻,為了測試極限,他們都披掛上了三層重甲,最內層是堅韌的棉甲或鎖子軟甲,中層是鑲嵌鐵片的札甲,最外層則是打磨光亮的厚重板甲胸鎧和護脛。

尋常士兵披掛一層甲胄已覺沉重,能披兩層者已是軍中翹楚,而奧尼爾他們竟能披掛三層。

在正午烈日下,他們黝黑皮膚上汗水如同溪流般滾落,肌肉在重壓下賁張虬結。

“哈!”奧尼爾發出一聲沉悶如雷的咆哮,率先發動。

他雙手緊握著一柄大棒,如同人形攻城錘般,朝著前方豎立的一排厚實木盾發起了沖鋒!

“轟!咔嚓!”三層重甲賦予了他近乎無視普通箭矢和刀劈的恐怖防御力,而本身超強的力量和爆發力在重甲的加持下,化作無堅不摧的動能。

木盾在他狂暴的沖擊下如同紙糊般碎裂飛濺,持盾的士兵即使有同伴在后面抵住,也被撞得踉蹌后退,陣型瞬間被撕開一個巨大的缺口。

其他黑人戰士緊隨其后,組成一個緊密的小型楔形陣,依靠著非人的體魄和厚重的防御,在敵陣中左沖右突,所向披靡。

他們的每一次沖擊,都伴隨著木屑紛飛和士兵們被“撞飛”的驚呼,場面極具震撼力。

圍觀的士兵們看得目瞪口呆,隨即爆發出震天的喝彩。

一旁的白鐵骨忍不住拍著顧言的肩膀,聲音激動得有些發顫:

“顧小子,看到了嗎?這些黑人真他是天生神力的怪物,這身板,這力氣,披三層重甲還能如此沖殺。

要是咱們能有幾百個這樣黑人,不,哪怕兩三百個。

把他們武裝到牙齒,組成一支鐵人軍,就憑這股子蠻橫的沖勁和重甲,老子敢打包票,就是后金那些白甲巴牙喇來了,也得被他們硬生生沖垮。

正面硬撼,連他娘的滿清八旗也得避其鋒芒。”

顧言的目光也緊緊追隨著奧尼爾他們強悍的身影,眼中流露出欣賞,但更多的是冷靜的評估。

聽到白鐵骨的豪言壯語,他嘴角勾起笑容,搖了搖頭:“老白,你的想法很好,這沖陣的威勢確實驚人。但,難啊。”

“哦?有何難處?不就是多找些黑人嗎?聽說荷蘭人、英國人每年都從非洲那邊販賣成千上萬的黑奴,”白鐵骨不解。

“成千上萬是不假,”顧言指著場中的奧尼爾,說道:“但你要明白,能從萬里海途的顛簸、非人的奴役折磨中活下來,本身已是百里挑一的健壯者。

而像奧尼爾這樣,不僅體格天賦異稟遠超同儕,更難得的是經歷過真正的戰陣廝殺,懂得配合,能聽懂軍令,愿意服從指揮,甚至還能在披三重甲下保持戰斗力的更是鳳毛麟角。

這十幾個人,恐怕是荷蘭人從成千上萬奴隸中挑選出來的,專門為“七省”號這艘國家重器配備的戰士,機緣巧合才落到我們手里。

想再找幾百個這樣的?不可能的。”

他頓了頓,看著白鐵骨若有所思的表情,繼續分析道:“再者,老白,你注意到沒有?這些黑人單打獨斗或者十人以下的小隊配合,憑借這身蠻力和勇悍,確實能輕易壓制普通明軍士兵。

但你想過沒有,為什么他們在家鄉,擁有如此強大的個體力量,卻始終無法建立起像樣的大帝國?甚至還成了奴隸,被賣到船上?”

白鐵骨一愣:“這是為何?”

“紀律,或者說,大規模、長時間協同作戰的組織度。”

顧言一針見血,“你看他們沖殺雖猛,但陣型轉換略顯生硬,對復雜旗號金鼓的反應也慢半拍。

這是天性使然,也是缺乏長期系統化、紀律化訓練的結果。

若是對上同等數量、訓練有素、配合默契的明軍小隊,勝負猶未可知。

如果人數上升到幾百人級別的混戰,我軍憑借更嚴密的組織、更靈活的戰術和遠程火力配合,完全可以壓制甚至擊敗他們。至于上千人規模的大戰…”

顧言搖了搖頭,語氣篤定,“以他們目前展現出的協同能力和戰場韌性,面對成建制的、紀律嚴明的大軍,恐怕難以支撐。個體的勇武,在大軍面前,終有極限。”

白鐵骨不是莽夫,細細品味顧言的話,聯想到自己練兵時對士兵紀律近乎嚴苛的要求,不得不承認顧言的分析切中要害。

他有些遺憾地咂咂嘴:“唉,這么說,這鐵人軍是沒戲了?可惜了這副好身板!”

顧言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可惜。有奧尼爾這十幾個人,關鍵時刻就是十幾把無堅不摧的重錘,足以在僵持的戰線上砸開一個決定性的缺口,用好他們,就是一支奇兵!”

他話鋒一轉,目光越過喧囂的校場,投向營地邊緣一處喧鬧的區域,那里空氣中飄蕩著劣酒的味道和粗野的歌聲。

一群荷蘭水手正圍坐在一起,肆無忌憚地飲酒作樂,有的甚至醉醺醺地摔跤嬉鬧,與旁邊肅殺的練兵場形成鮮明對比。

“不過老白,”顧言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芒,嘴角帶著一絲玩味的笑意,“要說更好的士兵,喏,那邊不就有現成的寶貝?”

白鐵骨順著顧言的目光看去,眉頭立刻擰成了疙瘩,一臉嫌棄:“那群醉貓?整日里就知道抱著酒瓶子,醉生夢死,站都站不穩,比咱們營里最懶的兵油子還不如,這群人能有什么戰斗力?當炮灰都嫌礙事。”

顧言的笑意更深了,“你可別小看了這群醉貓。

他們可不是普通的酒鬼,他們是縱橫七海的老水手。

是能精準操作千斤重炮、在顛簸的甲板上把炮彈打進敵艦炮窗的神炮手,是能駕馭戰艦,在暗礁密布的海峽和滔天巨浪中穿行如履平地的航海大師。

他們的本事,不在刀槍拳腳,而在風帆、舵輪和炮膛之上!”

他指著那些醉醺醺的身影,語氣斬釘截鐵:“這群人,就是活著的寶貝,他們現在醉,不過是到了陸地后,暫時的放縱而已。

這些人里,我無論如何也要留下一些,以后建立炮兵,成了海軍,他們都是最好的教官。”

白鐵骨看著那群放浪形骸的荷蘭人,又看看顧言篤定的眼神,將信將疑地撓了撓頭,最終咧嘴一笑:“顧小子,既然你說他們是寶貝,那他們就肯定是寶貝,他們現在人在這里,我們不放他們走就是了。”

顧言失笑,“不行,他們是紅璃找來幫忙的,扣下來,那不是讓紅璃失信于人嗎?我要讓他們自愿留下來,不然他們心不甘,情不愿,怎么會把真功夫傳授給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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