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世子爺身子不好,云溪苑中的結(jié)構(gòu)比別處有所不同。
世子爺謝清和之下,奶娘陳嬤嬤總管院中大小事務(wù),近些年來陳嬤嬤為了謝清和的身體處處求醫(yī)問藥,許多事情便挪給了大丫頭霓裳。
霓裳以外,還有幾個侍女負(fù)責(zé)各項瑣事,又特地安排了一名侍衛(wèi)貼身照顧,儼然是小富人家的配置了。
宛兒年紀(jì)小,語速快話也多,祝繁音挑著重點記下,不覺間已經(jīng)到了。
她的住處由霓裳安排。
云溪苑的面積大,侍女的住處也比香房好上不少。祝繁音是謝清和點名要來的人,故而一進(jìn)來,便是與霓裳同等待遇,有單獨的房間。
宛兒幫著她一道布置,言語間不無羨慕:“繁音姐姐,你真厲害。”
不待祝繁音回應(yīng),便來了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一邊問話一邊斜睨了祝繁音一眼:“可收拾妥當(dāng)了?”
宛兒忙不迭點頭:“霓裳姐姐,都好了。”
祝繁音跟著行禮,霓裳也不客氣:“既然好了就別閑著啦,云溪苑可不養(yǎng)吃干飯的,你既然管香事,便出來聽聽院中的規(guī)矩吧。”
她扭頭便走,祝繁音立馬趕上,余光瞧見宛兒撇嘴,顯然是不大服氣的。
不過此時,祝繁音顧不上這些。
時人以制香熏香為風(fēng)雅事,上至宮廷下至民間,各色熏香總活躍在交游往來的案幾之上。不過在云溪苑里,香事不為風(fēng)雅,只為遮掩。
又因如此,所用香料,所用熏法,不得與謝清和的藥物相沖,又要掩住長年累月留下的藥味兒。
祝繁音初始還打算記在心里,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事項繁雜,于是要來紙筆,將霓裳提到的重點都記在紙上。
霓裳語速很快,她跟不上,記得七零八落。對方卻不管他,自顧自吩咐完畢,將她一人留在了小香房:“行了,大概就是這么多。往后這里就是你做事的地方,從明日起,院中一應(yīng)香事,都交給你了?!?
祝繁音忙著翻看記錄,聞言只是點頭。
霓裳走到門外,又回過身來:“祝繁音,你有本事進(jìn)云溪苑,也得有本事留下來。”
祝繁音抬頭,正看到霓裳在夕陽里微仰著頭,神色高傲,卻帶著莫名的惡意。
祝繁音懶得計較,沖她莞爾:“多謝提點?!?
霓裳冷哼一聲,轉(zhuǎn)頭離開。
云溪苑的香事遠(yuǎn)比從前所做的要繁雜,又是初來乍到,祝繁音依著習(xí)慣,將各種香料擺放的位置熟悉了一遍。而后按照自己的記錄,加之方才的記憶,將霓裳所提及的事項重新整理,等一切忙完,已經(jīng)是深夜了。
祝繁音腰酸背痛,敲打著肩膀出了房間。
一輪明月高高掛在天上,向地上投下皓皓明月光。不遠(yuǎn)處,謝清和坐在輪椅上,正對著月亮發(fā)呆。
世子爺?shù)纳碛扒迨荩谶@樣的月亮下不似活人,祝繁音的聯(lián)想不受控制,直直拐向鬼魅。又忽然搖頭,按照謝清和的樣貌,怎么也該是謫仙人。
她走過去朝謝清和行了禮:“世子爺?!?
謝清和頭也不回:“你過來了,怎么這個時辰也未睡?”
祝繁音不置可否:“世子爺不是同樣?”
謝清和輕笑出聲:“是該休息了?!?
他歪著頭:“勞煩繁音姑娘送我回房?!?
到云溪苑的第一夜,祝繁音意外睡得不錯。
第二日清晨更是起了個大早,簡單收拾后就扎進(jìn)了小香房,按照霓裳給的香方備香。
臥房、書房、會客廳……謝清和從清醒到休息,可能踏足的所有地方,都需要準(zhǔn)備,以防某處的藥味會讓他不悅。
祝繁音忍不住腹誹,這位世子爺,當(dāng)真是嬌氣得很。
忙完這些,祝繁音正準(zhǔn)備吃飯,就看到宛兒慌慌張張跑了進(jìn)來。
小姑娘神色復(fù)雜:“繁音姐姐,霓裳姐姐喊你過去?!?
祝繁音只得放下筷子,走到門口,她忽然想起什么:“是世子爺出事了?”
宛兒點頭:“世子爺用過午膳,去了書房,突然間咳嗽不止?!?
祝繁音心下一沉,快步趕去了書房。
謝清和已經(jīng)被展十一推到了門外,他整個人軟在輪椅上,沒有骨頭似的。面頰上泛了紅,微微闔著眼,是極痛苦的表情。
展十一神色冷漠,霓裳將那尊梅花青釉薰?fàn)t放在她面前,開口質(zhì)問:“祝繁音,我昨日千叮嚀萬囑咐,你居然能犯這樣的大錯!”
“書房與臥房,所用香方類似,但用料決然不同!”祝繁音驟然抬頭,霓裳信誓旦旦:“你怎么能用一樣的東西來應(yīng)付了事!”
不,她沒有說!
昨日所說事項繁雜,卻絕對沒有哪一句提及用料區(qū)分!
祝繁音看向謝清和,那人仍舊闔著雙眸。
這是霓裳設(shè)計好的局,從昨日她走進(jìn)小香房開始,就已經(jīng)沒有脫逃的機會。
她只是不太明白,此前與霓裳素未相識,究竟何種原因讓霓裳厭她至此?
霓裳似乎篤定她翻不出水花,神色更張揚:“這樣的本事,也配待在云溪苑?”
祝繁音唇齒微動,她想要否認(rèn)霓裳的指責(zé),可霓裳這樣自信,顯然是不怕她咬回去的。
若在此時爭執(zhí),占不到什么便宜,在謝清和那里也只能落個愚蠢的印象。
左右與謝清和有約定在先,這云溪苑里必定有等著她的地方,謝清和不會讓她在這里吃虧。
想明白這點,祝繁音磕頭認(rèn)下罪責(zé):“是奴婢的錯,求世子爺恕罪?!?
見她認(rèn)罪,霓裳壓抑著內(nèi)心激動,到謝清和身邊行了禮:“世子爺,祝繁音已然認(rèn)罪,按府中規(guī)矩,這般不小心害了世子爺?shù)纳碜?,該逐出云溪苑,交給張管家責(zé)罰。”
謝清和勉力睜開眼:“不過小事,她初來乍到有所疏忽在所難免,咳……倒是你,連交代的小事也做不好嗎?”
霓裳臉色驟然慘白,趕忙跪下求饒:“奴婢知罪?!?
“行了,讓繁音去后院跪上兩個時辰,往后不可再犯?!敝x清和淡淡吩咐:“至于你,去自個兒屋里反省。十一,回房?!?
祝繁音終于松了口氣。
她不能被趕出去。
午后陰云密布,驟然起了北風(fēng),夾雜著細(xì)密的雪花。祝繁音跪在石板路上,只覺得膝蓋冷的幾乎失去知覺。
她竭力抖著身子,反復(fù)告誡自己務(wù)必堅持住。
北風(fēng)凜冽,一朵梅花不堪風(fēng)吹,從枝頭跌到她的衫裙之上。
忽然有輪轂聲傳來,祝繁音循聲望去,長廊盡處,展十一推著謝清和逐漸靠近,停在她面前。
謝清和裹著狐裘,耐心提點:“今日之事,你有所隱瞞。”
是肯定的語氣。
“如若當(dāng)時,你愿意說明真相,我未必不會幫你?!敝x清和的語氣輕柔,幾乎是引誘:“你為什么不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