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繁音被問得一愣。
她定下心來,細細回想過往諸事,突然咂摸出來一絲不對勁。
霓裳針對她,是從她初來云溪苑開始的。
彼時她不解,以為這是給新人的下馬威。明月罵她蠢貨,說霓裳喜歡謝清和,而她又搶了霓裳的差事,霓裳恨她,自然容不下她。
祝繁音想著人在屋檐下,實在沒必要因為誤會徒生嫌隙,還特意去同霓裳解釋過,可顯然后者并不買賬。
祝繁音雖然不明白緣由,但當時的境況還來不及細想,就因為霓裳一次又一次的難為起了逆反心,徹底和她杠上。
如今回頭再看,很難不覺得怪異。
究竟要善妒成什么樣子,才會在她剛進來就恨成那個樣子?
且一直以來,霓裳明面上的目的都很統一,與其說是將她視作情敵百般為難,不如鉚足了盡頭只為了將她趕出云溪苑。
這就更怪了,謝清和一個侯府世子,就算身體不好,活動范圍也不至于只局限在云溪苑之內。如果她和謝清和真的有點什么,難道她出了云溪苑就會自然斷掉嗎?
霓裳的種種作為,如果不去套著愛慕這一層表相,倒更像是過分執著于在云溪苑中司掌香事一職。
想到這里,祝繁音恍然大悟。
謝清和一直盯著她,此刻瞧見她的神色變化,心中升騰起一絲欣慰,正欲好好將她夸獎一番,就見祝繁音的神色變了又變,最后皺巴著一張芙蓉面艱難開口:“所以,霓裳并非愛慕于你,只是太在意原本的差事?”
謝清和:“……”
展十一笑得很大聲,被謝清和狠狠瞪了一眼。
所幸,這個猜測顯然祝繁音自己都不是很相信:“我覺得怪怪的。”
謝清和拋出了新的線索:“云溪苑中的香事,與別處有些不同。”
時人好香事,上至宮廷下至民間,香事多為附庸風雅。云溪苑中的不同,大抵是因著謝清和,不為風雅,只為了遮掩藥味兒。
可天下之大,這處不同無論如何也不至成了唯一。
祝繁音沉思半晌,恍然大悟。
真正的不同在謝清和。
任天下再大,也只有云溪苑中這一個謝清和。
在云溪苑中司掌香事,幾乎可以算做貼身伺候,等于時時刻刻掌管了謝清和的身體狀況。
“她的目的,是為了監視你嗎?”祝繁音的喉頭有些發緊。
謝清和闔上雙眼,緩緩搖了搖頭:“或許,不止于此吧。”
這話說的曖昧。
卻足夠祝繁音聽懂。
謝清和狀況如何,于霓裳并無多大意義。她如此上心甚至不惜代價,是為了身后的人。
身后的人能是誰?無論怎么看,也只能是謝清則。
若謝清和出了事,世子爺的位置,乃至于臨江侯的爵位,都會是他的囊中之物。
那就對了,祝繁音記起來從前寧玉所說,撞見霓裳與謝清則抱在一起的事情,只覺得窺見一樁侯府秘事。
可緊跟著,她心中一緊。
若真是謝清則,霓裳如此拼命要留在謝清和身邊,又怎么會只是為了監視?
譬如當日的沉香……
祝繁音突然起身:“我要去小香房看看。”
未走兩步,便被謝清和扯住了袖子:“你別急。”
明明身子羸弱的人,力氣倒是不小,祝繁音掙扎兩下沒掙脫,干脆坐了下來,老實說了想法:“我疑心霓裳從前司掌香事時……”
謝清和盯著她反問:“那又如何呢?”
祝繁音怔住。
她張張嘴,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霓裳固然可惡,可她如今仍舊是明面上的唯一一個線索,貿然去除只會讓陰謀重新歸于河面之下,這顯然不是好的選擇。
他們必須順藤摸瓜,借著霓裳將背后的謝清則一并拽出。
謝清和勾著唇角,明明像只狐貍,雙眸卻清亮的過分:“你肯不肯幫我,引蛇出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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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四合,云霞綺麗。
臨風齋之外,一道粉色身影徘徊許久,不肯離開。
霓裳一臉討好,將一對上好的珍珠環塞到了面前女子的手中:“金蓉,你就容我進去,見一見大公子吧。”
金蓉嗔怪道:“我都同你說了許多遍了,實在是大公子這幾日不在,否則怎么會不見你?你可是臨風齋的香餑餑,我就是吞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將你攔在門外呀。”
霓裳絞著手帕,紅了眼圈:“既是如此,那大公子一旦回來,你千萬記得要托人告訴我。”
看著金蓉應下,霓裳才抹了把眼睛,不情不愿的離開。
金蓉退回院內,先去了書房。
書房之內,謝清則一襲青衣長身玉立,在大冷天里把玩著一柄折扇:“她回去了?”
金蓉應道:“是,糾纏了許久。”
謝清則“嗯”了聲,又囑托道:“下回再來,換個說辭。”
金蓉點頭,有些不解:“大公子已經幫她收拾了爛攤子,又為何不肯見她?”
謝清則淡淡睨她一眼:“金蓉,你今日話太多了。”
“奴婢知罪!”
“這次就算了,下不為例,你先退下吧。”
另一邊,霓裳又是夜不能寐。
綠盞的事,已經過去五天了。
自從那日之后,她就再也沒有見過謝清則。她知道,大公子對她這回的表現頗不滿意,不止沒有如計劃的一樣重新司掌香事,還逼得謝清則不得不出手幫她收拾了爛攤子。
當然,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她私自香中下毒,不止沒有扳倒祝繁音,還幾乎將自己全盤暴露。
她自己都清楚,她在云溪苑中幾乎沒有再翻身的可能,那對于謝清則而言,她豈不是已經成了半個棄子!
這個認知實在可怕,霓裳在冬月的夜晚冒出一層冷汗,咬著被子恨得幾乎發狂。
她不能做棄子!
她不能接受,從此不能再見謝清則。
可是,以她如今的境況,又能做什么呢?
絕望之際,霓裳忽然記起來一個人。
他曾經說過,若是往后走投無路,不妨來找他。
霓裳在暗夜里笑出聲,那聲音裹挾著無數情緒,絕望又僥幸,可憐而瘋狂。
可無論如何,她不會是謝清則的棄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