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銅色的古硬幣凝滯半空，并未在重力的作用下掉落。
除了這枚泛著微光的硬幣以及背靠門板的肖恩。
周圍的一切都在硬幣墜落的瞬息失去了色彩。
屋外癲狂的笑聲驟然停止，天際落下的滴滴雨水懸滯半空團成一個個欲墜而止的水珠。
寂靜與凝滯似乎是此刻的唯一主題。
而就在這萬籟俱寂的時刻。
“叩叩~”
木屋的房門從外面被敲響，一陣混合著男女老少各種聲線的嬉笑便自四面八方近乎同一時間傳進了肖恩的耳朵。
還沒等他起身通過窗口觀察周圍的詭異情況。
一個約莫兩米高的“巨人”便仿佛幽靈一般穿過了肖恩身后的門板以及他的身體。
走進了木屋之中。
“讓阿哈看看，是誰在呼喚阿哈~”
左搖右晃的古神定在了肖恩身前兩步的距離，雙手舉在身體兩側，脖子向右折成九十度，然后仿佛劇院里燈光下的演員一般，以一個極度夸張的姿勢完成了轉身。
露出來那張宛若鑲嵌著橘紅笑眼小丑面具一般的臉面。
這便是傳說中的歡愉之神阿哈？
出乎預料的，面對這一位古老而強大的神祇，肖恩發現自己的思維并未像之前直面惡魔領主古拉夏時那般遭到污染和扭曲。
除了周圍的一切全都凝滯不動之外。
這個身軀高大但并不算十分夸張的歡愉之神表面看上去似乎只是一個戲團里打扮夸張的巨人員工一樣。
完全沒有古神的壓迫與威懾。
肖恩并不清楚這是因為自己覺醒前世記憶后身體新出現的變故，還是正神與邪神不同不會污染人心。
他只感覺歡愉之神的聲音，好似男女老少的聲音同時混合交雜在一起一樣。
明明眼前只有一位，但卻讓肖恩的耳朵里有一種嘈雜的聚眾感。
想要開口說話，但肖恩發現自己除了思維依舊在快速運轉外，嘴巴和聲帶卻和周圍失色的所有物件一樣，同樣無法移動。
他無法說出任何的話，也眨不了眼睛。
就只能看著眼前打扮五彩的古神用那雙白色的笑眼歪著腦袋看著自己。
“看看阿哈發現了什么？一個比黃金還要璀璨純粹的無信者之魂！阿哈今天是走了什么大運嗎？竟然能發現這樣的珍寶~”
宛若面具一般的笑臉弧度更加夸張幾分。
阿哈仿佛看到了一個無比稀少珍貴的物件一般，彎腰將那張巨大的臉湊到了肖恩的眼前：
“嘻嘻~人類，你可以跟阿哈說說，你有什么愿望~”
“阿哈今天心情非常非常好，哪怕你想要太陽女神腳下的襪子或是四季母神身上的披掛……阿哈都能幫你拿到~只要你向阿哈說出你的要求！”
阿哈臉上宛若新月的笑容和嘴角沒有絲毫地開合，但祂的聲音卻從四面八方傳來，一并涌入肖恩的耳朵里。
“我……”
肖恩發現自己可以說話了：“我想要活下去，活著離開這個被污染的小鎮，安全返回圣瑪麗城！”
“確定這就是你的索求嗎？不管是舉國的財富與地位，亦或是能夠與神匹敵的實力，只要你索求，心情愉悅的阿哈都可以滿足你。”
“不，我只想要活下去，脫離這次的危險。”
肖恩重復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雖然并不清楚阿哈口中的無信者之魂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阿哈為何心情如此愉悅，但肖恩并不打算奢求更多。
赫爾曼主教曾經跟肖恩說過一個有關天使，或者說諸神，有關祂們的準則。
正神之所以是正神。
不僅僅是因為祂們實力強大，在久遠的眾神亂戰中獲得了勝利，把失敗者全都封鎖進了厲火不休的地獄。
更是因為祂們總是擁有一套明晰的行為準則，而且大體遵循著等價交換的原則。
以神的眼光來判斷不同事物的價值。
歡愉之神阿哈便是現存的九位正神之一。
所以為了盡可能付出更少的代價，也為了減少被阿哈關注后生活出現的波折，肖恩僅僅說出了當前自己最需要的。
“嘻嘻~既然如此，那阿哈就滿足你的愿望~”
阿哈搖晃了幾下腦袋，白色的笑眼注意到了肖恩手里的那本封印圣經，臉上的笑意更加濃郁了幾分。
“嘻嘻~阿哈發現了，你是基督蘇的門徒！那就這么辦吧~”
阿哈的手掌攤開，被鎖鏈捆綁的封印經書就這么飄到了祂的手里。
肖恩下意識地想要拿回封印物，卻發現自己又被固定在了原地。
阿哈的手指輕輕一撥，經書上的鎖鏈當即滑落到地板上，沒有發出哪怕一點聲響。
解除了鎖鏈封印的圣經書頁無風自動，在歡愉之神的手里不斷翻頁，來自地獄的硫磺氣味開始在屋內不斷彌漫。
和此前古拉夏降臨時肖恩聞到的那股氣味異常相似。
“西狄婭~你現在應該是叫這個名字。阿哈有個提議，很有意思，你想聽聽嗎？”
阿哈搖晃著腦袋，頭頂帽子的紅色絨球不斷甩動，對著經書里的地獄邪神問道。
“……尊敬的阿哈，請問是什么提議？”
沙啞磁性但又夾雜著幾分毒蛇般陰冷的女性之聲從經書里傳出，帶著幾分拘謹。
似乎這位解封的惡魔領主對古老的歡愉之神存在十足的戒備與些許畏懼一般。
“小西狄婭不用這么緊張~阿哈想讓這個人類成為你的契約者，用你的力量，讓他能夠安穩離開這個小鎮~”
聽到阿哈的話語，肖恩終于感到不妙。
此刻的他終于明白為何赫爾曼主教曾跟他說不到最后關頭千萬不要使用這枚硬幣了！
與惡魔交易的人終會墮入地獄。
這是赫爾曼主教一再跟教廷的司牧、執事以及諸多修士嚴肅強調過的。
惡魔是對所有生活在地獄里的生物的統稱。
其中的佼佼者，便是所謂的邪神，或者說惡魔領主。
肖恩萬萬沒有想到，歡愉之神阿哈讓自己脫離邪神古拉夏帶來的危險的方法，竟然是同另一位地獄的邪神簽訂契約！
肖恩想要拒絕，但身體凝滯的他沒有任何開口拒絕的機會。
“……尊敬的阿哈，我可以拒絕嗎？”
圣經里的邪神拒絕了阿哈的提議，這讓歡愉之神有些意外：
“為什么？難道小西狄婭不想離開封印嗎？”
“我離開地獄已經太久了……這封印于我，是枷鎖，亦是保護。”
邪神回復。
阿哈搖了搖頭，纖細的手指敲了敲經書的書脊，發出一番怪笑：
“小西狄婭不用這么著急拒絕~這個人類非常特殊。他和基督蘇一樣，是璀璨純凈的無信者之魂~你真的不再考慮考慮嗎？”
“……尊敬的阿哈，這樣優質的靈魂……您真的舍得給我嗎？”
肖恩能夠聽出邪神言語中的意動。
莫非自己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肖恩不明白。
阿哈搖晃著腦袋，手舞足蹈：“并不是把他的靈魂給你~而是把你的力量給他~”
“一樣，神的力量會‘污染’他物。沾染上我的力量，他的靈魂終究會歸屬地獄，也會歸屬于我。”
“嘻嘻嘻~”
阿哈笑了三聲，似乎看到了無比有趣的未來，又似乎是在嘲笑邪神的傲慢與自大。
“小西狄婭，不要小瞧了這個無信者之魂的純粹~而且這個人類是天父教廷的執事，他們這些家伙最擅長針對地獄和眾神~”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舍得丟掉這個機會嗎？阿哈可記得，當年正是基督蘇把你從地獄里拽了出來封印到這本書里~”
“……”
邪神沉默了片刻：“我接受這個提議。”
“嘻嘻嘻嘻~那契約即成！”
古怪玄奧的文字出現在圣經的上方，扭曲細小的文字不斷在虛空中凝現，似乎里面的邪神正在起草一個復雜而詳細的契約，隨后這份契約便飄向凝滯不可行動的肖恩。
阿哈伸手抓住了這份契約，彎曲的笑眼仔細上下看了看，嘴里發出古怪的笑容，手指一彈，契約上的古怪文字立馬出現些許變動，隨后倏地竄進了肖恩的身體。
契約即成。
阿哈臉上的笑容咧到耳根，雙手合上了手里的經書，腳尖將地上代表封印的鎖鏈挑了起來，完全不在意書里邪神驚詫的呼喊，祂將手中的圣經重新捆束起來。
目光看著一直旁聽的肖恩，阿哈嬉笑說：
“西狄婭的鎖鏈由你掌握，想要更多的力量，那就承擔更多的風險。”
“這是等價的交換，非常公平~”
歪著腦袋看著一動不動的肖恩，阿哈將封印圣經扣在了人類的胸口，生生按進了他的胸中。
“人類~你的愿望已經達成~我也收獲到了最好的報酬。那枚黃銅硬幣就留給你了~如果日后還有需要，依舊隨時都可以呼喚阿哈~不過到時候，就需要同阿哈一起玩一些好玩的游戲了！想想就覺得非常有趣~哈哈啊哈哈~~~”
歡愉的笑聲漸漸消失，凝滯半空的黃銅古硬幣終于完成了下落，在地板上發出金屬撞擊的清脆聲響。
天際的雨珠，也再度滴打在小屋的窗臺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