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如水。

陰泥灣外的風緩緩拂動窗欞，吹得紙糊窗戶微微顫抖。閆慶老頭家的木床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劉釗卻久久難以入眠。

明明身體早已疲憊，卻總覺心頭不寧，如有一根細線懸在腦后，牽動著靈魂某處深埋的躁動。

“鮫人遺跡……號子聲……會不會跟那個水僵有關呢？”

他翻了個身，干脆坐起，披上外袍，推開窗。

一縷夾雜著潮濕腥氣的夜風撲面而來，陰泥灣的夜依舊寂靜，卻又仿佛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低鳴。

忽然，耳邊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吟唱。

那不是村中孩童的嬉鬧，也不是晚歸漁夫的吆喝，而是一種極為古老、低緩而哀婉的歌聲，仿佛自深海飄來。

“咿呀哎……回波聲聲喚舊影，珠淚滴滴鎖風潮……”

劉釗霍然睜眼，豎耳細聽，大約來自的陰泥灣方向，歌聲斷斷續續如風中殘燭。如泣如訴，繚繞于夜色潮聲之間。

他眉頭微蹙，迅速穿好衣物，輕輕翻出窗外。

踏出院落，村中一片靜謐，連狗都沒叫一聲，只有那若隱若現的歌聲，仿佛帶著某種召喚，自灣口方向傳來。

劉釗循聲而去，穿過潮濕的沙地與礁石，繞過片片浮木與枯樹，終于站在灣岸邊。

月光將海面映得銀白如鏡，但那歌聲，卻詭異地沒有源頭。

仿佛就在水面上，卻又遙不可及。

劉釗凌波微步在水面上盤桓許久，卻怎么也沒有找到歌聲到底來自何處。

他凝神片刻，忽然心有所感。

胸口的地方，青銅古船幽藍色的光影再度浮現，憑空而游，似乎在追尋著什么。

只見古船紋路一閃，一縷淡淡藍光宛若潮水般涌出，似在回應那深海的呼喚。

“干了，跟著你干總歸不會出錯。”

他低語一聲，旋即咬牙一踏礁石，順著青銅古船指引的方向，沿著崎嶇岸線前行。

越往前走，空氣中的濕意越濃，腳下巖石愈發滑膩，海風中夾雜著一絲腥甜，仿佛某種妖異水族的氣息。

他沿著潮線走了大約半刻鐘，終于在一處海崖縫隙間發現一道暗流入口。

那是一個潮水退去后才顯露的水洞，外有礁石遮擋，極為隱蔽。

劉釗瞇眼一看，那洞口邊緣鐫刻著某種古老花紋，與他手中青銅古船一模一樣！

他深吸一口氣，催動血氣翻涌，讓身體時刻處于警惕的狀態，低身鉆入水洞之中。

水洞極窄，必須彎腰潛入，水聲潺潺，仿佛通向另一個世界。

終于，在轉過一個幽深彎道之后，眼前豁然開朗。

那是一處被潮水吞沒的大型水下溶洞，洞中石柱林立，半塌半埋之間，隱約可見雕刻精美的樓閣殘垣。

石壁之上繪著古老的祭圖，描繪著鮫人族群于海中歌唱、煉珠、舞樂、迎神的景象。

而正中一處殘塌的宮殿內，隱約有一道纖細的女子身影盤膝而坐，青藍發絲如水般垂落，一身鱗甲半掩，似睡非睡，仿佛沉眠千年。

而那聲音，似乎就是從她身上傳來。

劉釗看著那張栩栩如生的臉，美的令人窒息，竟有片刻恍惚。

“是……活人？”

“不，不是，是雕像......”

呼——

他心里竟然沒來由地松了一口氣，隨即開始轉身打量著溶洞內的陳設。

這里不像是一個洞穴，倒像是一個...村子。

是的，村子。

進出貝殼搭建的房屋整齊成排，上面點綴著各色寶石、珍珠，閃爍著光芒。

據說鮫人族喜歡收集各種寶石裝點自己，這點倒是和傳說中對應上了。

遠一些的地方，溶洞里的水潭似乎被劃分成整整齊齊的“田地”，像是在養育著什么。

《東海奇族志》記載：上古時期，鮫人棲于東海，人面魚身，繅絲養蚌，與先民無異，當其時，其綃遠銷，萬族喜之。

“沒想到傳說是真的，這里竟然真的有鮫人的村子存在，只是看起來許多年都沒有居住過了。”

看著神像面前石鍋里已經完全融為一體的祭祀食物化石，劉釗不由得感嘆。

這溶洞里的海水竟然也是常年不曾干涸，想來應該是直接接入東海，唯有如此，才會有足夠的浮游生物來供養那些蚌。

只不過這些年過去，當初的蚌大概要么已經化為精怪出逃，要么就枯死水潭之中，化作干殼。

越過神女像，繼續往村子里走去，寂靜的嚇人，連鮫人的歌聲此時都已經消失不見。

推開第一戶人家...一無所獲。

連織成的綃都已經在一觸之下化為飛灰，要知道鮫人的綃可是有千年不腐的說法，這里到底封存了多少年啊？

第二戶...

第三戶...

最終也只得到三顆半個拳頭大小的蚌珠，不過此時也已經暗淡無光，靈性早就隨著時間流失殆盡，化作普通的珠子......

繼續往前，走向那一片“水田”。

碧藍色的水面倒映出人影，清澈的甚至可以看到水底嶙峋的石頭，妖異奇絕。

幾個已經生出綠苔的蚌殼鑲嵌，很明顯已經枯死。

“看樣子不像是外敵入侵，怎么這些鮫人族好像一夜之間就遷徙走了，走的還挺急的。”

繼續往深處走，直到溶洞最里面的地方，由于石壁上鑲嵌的珍珠已經失去光澤，這一塊空間漆黑不見五指。

噠

噠

清脆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溶洞里，給黑暗增加一分神秘與恐怖，似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一樣。

黑暗中，一個隱隱約約的石臺出現，擋在劉釗的前方，他伸出手開始摸索過去。

這是一口...井？

奇怪，這溶洞里到處都是水，怎么會有一口井呢？

猶豫一下，他還是下意識地伸頭往井里看過去，那里，幽幽的綠光從無盡的深處透出來，帶著無盡的誘惑，拉扯著人心......

唰——

胸口的蛟龍似乎有了動靜，下方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著他，想要破體而出。

小青？

感受著小青強烈的想法，又看了看深不見底的精神病院，劉釗猶豫了一瞬間，隨即捂著胸口一躍而下。

“小青啊，兄弟可是什么都給你了，別騙哥們兒！”